第18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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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料這句話竟像刺激了他,他死死盯著王維,眼睛發紅,口中喃喃:“我歸順了大燕,憑什么你們不歸順?不肯歸降,就該肢解……肢解!” “你得了癲病嗎!”我終于忍不住了。 “全都肢解!殺了樂工,再殺文士,不歸順的人都該殺!”張垍反復自語,說到一半,又低下身子,捂住太陽xue,表情痛苦,似乎想起了某些讓他駭懼的場景。 “將這女郎帶走!”嚴莊伸手摸著脖子上被短劍碰過的地方,艱難地咽了口唾沫,對兵士們一擺手:“記住,不得傷她。” 我按住楊續的手臂,示意他不必動作,又蹲下身,扶住王維的身體,親了親他的前額,又將他的頭發稍稍整理了一下。做完這些,我起身,指著王維對嚴莊道:“待我見過你們陛下,他的去處自有定論。在此之前,你不得勉強他做事。” 這不過是件小事,嚴莊當然也是無可無不可,加上我之前悄聲說的那句話想必分量夠重,當下他裝模作樣點頭:“王給事才華卓絕,陛下心地寬厚,又愛惜人才,我焉能強行逼迫?” 我笑道:“嚴卿不愧是你們陛下的謀主,實在深知他的性情,嚴卿的后背可還痛么?” 最后那個問題與前面的話毫無關聯,嚴莊果然被這突如其來的轉折帶偏了思緒,隨口道:“還痛……你如何曉得?” 我沒回答,沖楊續揮揮手,跟著叛軍兵士走了。 第98章 戎庭縲紲向窮秋 “圣人,臣將郁女帶來了。”嚴莊稟告。 這處宮殿的格局很是奇特,庭前有一道渠水流過,不知是從何處引入的。水流九曲,經過整座殿宇,又蜿蜒流出。 太胖了。 ——這是我隔了兩年,見到安祿山時的第一感受。 他比從前胖了一倍,穿著寬大的赤黃色錦衣,觍著至少有三四層的肚子,箕踞坐在水邊,手中擺弄著一片碩大的荷葉。 聽到嚴莊稟報,他轉過頭來。那雙褐色的眼眸,被臉上的肥rou擠得只剩一線,過了好一會兒,視線才慢慢聚焦,落在我身上。認出我的一瞬間,他眼神驟然變冷,眸中迅速匯聚起一種可以稱為暴怒的情緒,丟下那片荷葉,從腰間取下一條鑲嵌七寶的馬鞭,喝道:“過來!” 我以為這話是對我說的,嚴莊顯然也這么以為,卻不料安祿山越發憤怒,扶著地面,想要站起,身體晃了兩晃,旁邊一名宦者連忙扶住了他。他步履蹣跚,喘息著走到我們面前,揚起手中的馬鞭。我下意識向后一躲,不想鞭子卻是重重打在了嚴莊的身上: “你既帶她來,為何不教她禮儀!她見了我,竟敢不跪,是不是受了你指使!” “……”極度的駭異之余,我竟然有點想笑。 嚴莊伏在地上,連聲慘叫。安祿山怒道:“叫什么!”揮動鞭子,不住抽打嚴莊,每一下都落在他的后背上。此時雖已入秋,天氣仍熱,嚴莊的衣衫單薄,頃刻就被鞭風抽破。我驚得心臟停了半拍:他背上紫紅色的鞭痕密密麻麻,縱橫交錯,看去極為可怖,此刻舊傷未愈,新傷又增,幾乎再無一塊好rou。 方才在菩提寺,嚴莊被楊續從背后推了一下,立時現出痛楚之色。因此我猜到,他這些日子,只怕沒少被安祿山打。史書上說,安祿山后期病情嚴重,脾氣暴躁,喜怒無常,殺了身邊好些仆婢,嚴莊和宦官李豬兒雖然是他最寵信的兩個人,卻也時常遭到鞭笞。 安祿山倒也沒打太久,很快停了手,喘著粗氣道:“我親近你,信重你,才要打你。你不要記恨,我只信你。” 嚴莊道:“臣明白,臣不敢。”嗓音十分虛弱。 安祿山讓人賞了嚴莊一些金帛,就命他下去了。宦者立在一邊,低頭不敢說話,殿前唯有極輕極淺的水流聲,和風吹過梧桐葉的細細聲響。 我平靜地和安祿山對視了數息,指著那個宦官,用粟特語問道:“你可以叫他下去嗎?我想單獨與你談談。” 安祿山聽到我說粟特語,冷戾的神色稍稍緩和,反問道:“你想說什么?” “我還沒有恭賀你。”我語氣輕快,“那年你說你想定都洛陽,竟然做到了。” 安祿山臉上閃過一絲傲然,語帶譏諷:“我記得,就是你想殺我的那回。” 我精心斟酌用詞,緩緩道:“我那時想殺你,因為我有通神之能,知道你終將起兵,與大唐皇帝作對。但如今我相信,你或許真正有人主的氣運。” 這些話我仍是用粟特語說的。一方面,安祿山父親是粟特人,母親則是突厥巫女,他生來就是所謂的“雜胡”,又在漢人的皇朝為官,難免有身份認同方面的困擾,這也是邊疆各族混居之處普通人常有的心態。我以他的母語和他講話,是為了松動他的心防。另一方面,粟特語用詞總歸比過于強調尊卑綱常的中古漢語溫和一點,我可不想當面說安祿山“僭越”“叛逆”。 “哈!”安祿山發出一個短促的冷笑,揚起馬鞭:“通神?我就是神!” 鞭身刮起尖銳風聲,來勢又重又急,我壓根無法躲閃,只來得及抬手護住臉,硬生生受了這一鞭。鎖骨處的衣衫被鞭風刮破,短暫的涼意過后,燒灼般的劇痛從脖頸蔓延向下,成為一道均勻的血痕。 我忍著疼痛,費力道:“我說的通神,不是你用來騙漢人的那些鬼話,四星聚尾?金土相代?你用漢人的讖緯之學來騙漢人,的確機智,但我可沒信過。我聽過真正的神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