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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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認真地看著他:“初時我也曾動心過。你能想到的,世間的光華榮耀,并不止于皇唐一朝。在大唐隕落之后,也會有絕艷的美人,絕代的才子,勇武的將軍,英偉的帝王……甚至,還會有……沒有帝王,而是由尋常百姓做主的國家。” “但是,我還是高看了自己。我心臟沒那么好。”我笑了,也不管他能不能聽懂:“我看不了那么多的興衰成敗、悲歡啼笑。我也不想看。故事里,因為活太久而心理變態的仙人太多了,我不想成為其中之一。” 我拿過碗,喝了點水。他按住我的手:“水涼,你的身子受不住。” 我擺手,表示自己還死不了:“我年幼時,就背誦過你的詩了。今日裴十和你講了凝碧池的慘事,你隨口吟了一首絕句,是也不是?” 王維安靜地點頭。 我一字一句,念得很慢:“萬戶傷心生野煙,百官何日再朝天?” “秋槐葉落空宮里,凝碧池頭奏管弦。”他神色并不意外,低聲續道。 “你看,我記得你的詩。”我繼續笑,“后來我果真見到了你,還有很多人,你們都是很好的人。這些人里,我尤其喜歡你。若是你太累了,不想活了,我想,我陪你一起死,也不算壞。” 我探手入懷,取出那個陳舊的紫羅香囊,將里面的物事倒在掌心里。那是三顆不大的豆子,顏色殷紅,光潤明亮,在我的手掌上滾動著。 他變了臉色,難得地露出三分活氣。他當然會認得這幾顆豆子,這是他去嶺南時帶回來的。 “紅豆生南國,秋來發故枝。勸君休采擷,此物最相思。”我輕聲吟誦,“我幼年讀詩時,斷斷未能想到,有一日竟能得到作詩之人親手饋贈的紅豆。這真是我今生的幸事。” “癡兒!你、你……我還有何顏面,見你阿兄明昭于地下……” 我從懷中取出一把小刀,比劃著道:“紅豆雖有劇毒,但表皮堅硬,吃下后未必會在腹中化開,也就未必能毒死人。因此,還是要先削……” “你如何懂得這些!還……還以此脅迫我!”王維的表情急切又悲哀。 “我從前翻閱了不少典籍,知道了紅豆有毒的事。我那時候,很想走近你。”我一笑,“你方才不是問我如何尋到了菩提寺么?不妨告訴你——我初次來洛陽時,就曾經偷偷來過菩提寺。我那時想,一定要助你避過今日之厄。也不過是……也不過是,太喜歡你了。王十三郎,我太喜歡你了。” 房間里很靜,我聽到王維急促的呼吸聲。他的眸光深沉,比起初見時那個三十歲的他,多了很多內容。 我推開窗戶,溫暖的陽光灑進僧房。點點塵埃在光束中飛舞,也被染成了金色。 的確,這又是一個金色的秋日。 我指著那輪明燦的秋陽,回眸道:“白日在天光在地,無論生死,愿君……永不相棄。” 注釋: 第97章 寒鴉啄鼠愁飛鸞 三日之后,我又來到了菩提寺。 “小娘子,我不能再允許你進去了。”突厥兵士無奈道。 我用突厥話拼命求懇:“我委實擔心我家郎君的身子,你就讓我給他送些食水,可好?若你不放心,隨我一起進去?” 兵士看了一眼天色,猶豫地起身,在我的感謝聲中帶頭走向關押官員們的院落:“不是我不想放你進去。只是我們剛剛聽說,今日陛下的謀主嚴……” 一個身影從院門后閃出,重重敲在突厥兵士的后頸上。兵士甚至不及發出驚呼,就倒了下去。 “沒了?”我低聲問。 楊續點頭,絲毫沒有停頓,奔向關著王維的那間僧房,半扶半抱,將他帶了出來——王維服藥佯裝喑病,但那藥毒性不輕,他時常有些昏昏沉沉。 理論上,劫獄這種事最好在夜里做。但楊續說:“城中有夜禁,就算帶走王郎,也只得藏身城中,待到天亮才能出城。娘子又不許我殺了那些守門的士卒,只能打暈。若是他們夜里醒來,叫嚷捉拿我們,卻又如何?反而不如白日里趁著人多,混出城去。” 楊續心中一直只認李適之為主人,因此不像別的仆婢一樣稱呼王維郎主,只肯稱“王郎”,但該出力時卻也絕不保留。我相信他的武力和經驗,果然沒費多大力氣就劫獄成功。 我跟在楊續后面,又急急打開了幾間屋子,告訴其他官員逃走。有人大喜過望,立刻跟上,有人驚詫不敢相信,我也懶得管,直奔菩提寺的大門,就見前方的楊續倏然止住了腳步。 “你們是什么人?”寺門口走進來一行人,當先一人身著紫衫,看形制分明是偽朝的高官。他身后還有兩名青衫文官與數名兵士,幾人看著我們,皆是一臉驚愕戒備。 我忽然想起方才突厥兵士沒說完的話。安祿山的謀主?他幕僚雖多,但起兵至今,可稱謀主的,不過只有高尚、嚴莊兩人而已,兵士說了一個“嚴”字,那么此人該是—— “拿下他!”我厲聲道。楊續顯然與我做出了相同的判斷,我還未說完,他已將王維放下,身形掠出,疾如閃電,只一息之內,就搶到嚴莊身前,抬手扼住了嚴莊的咽喉! 兩名青衫文官驚得腿軟,幾名兵士則紛紛手按刀柄。楊續左手扼住嚴莊不動,另一只手拔出短劍,架在嚴莊的頸上,冷冷道:“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