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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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我作勢不再理他,他忙拉住我的手:“是了,我為你作一幅畫可好?我將你摹寫入畫?!?/br> “你擅山水,少畫人物,素日里畫的都是袁安、伏生這些高士……如今卻要來畫我一個無名女子?罷了,我承受不起?!?/br> ——王維的《袁安臥雪圖》《伏生授經圖》[1]都是名作。他笑道:“畫你才是第一緊要事。袁安臥雪,美人臥榻,各有其美?!?/br> “???不必了,不必了……” “你只管臥著?!?/br> 他將我按在榻上,不許我動,仔細看我側臥的姿態,過了半日,才走到畫案邊,開始以炭筆打草稿。 我很不好意思,闔上雙眼,裝作自己在睡午覺。室內極是安靜,除了他的筆尖落在絹上的細微沙沙聲,便再無一點響動。我不知不覺,卻也當真睡著了。 待我醒來時,天色已黑,房中早已燃上了燈燭,他仍在畫案前工作。我翻身坐起,道:“明日再畫罷,當心你的眼睛。” 他伸了個懶腰,笑道:“北窗聊就枕,南檐日未斜。攀鉤落綺障,插捩舉琵琶。夢笑開嬌靨,眠鬢壓落花。簟文生玉腕,香汗浸紅紗。夫婿恒相伴,莫誤是倡家。蕭綱這首《詠內人晝眠》的況味,我今日算是明白了。” 蕭綱這首詩,寫的是妻子午睡時的嬌態。他寫妻子的玉腕印上了席子的花紋,香汗浸透了紅紗的睡衣,筆調過于細致,后人讀來難免臉紅耳熱。我窘迫道:“你們這些作詩的人,向來不大正經?!?/br> 他起身,走到榻邊,低聲道:“你可是冤枉我了。我若當真不正經,看著你橫陳榻上的嬌態,如何還能安分守己,靜心作畫?” “你!”我站了起來,忽然想到什么,心里一沉,“我可否求你一事?” “你我之間,難道還用得到求這個字?”他笑了,想了想,“那么……定然是十分困難的事了?” 我猶豫片刻,終于道:“左相他與韋太守要好。我怕右相進讒,說他二人乃是朋黨,害了左相。你……你可否請左相小心些?” 他側過頭看我,黑漆漆的眸子中光彩閃動,慨然道:“好,我去見左相。” “若是右相發覺,連你的前程也會蒙塵。你……你竟這般爽快。” 他笑道:“我自小心些,也便是了?!?/br> [1]《伏生授經圖》據傳為王維所作,但作者究竟是誰,實則并不確定。此畫現藏于日本大阪市立美術館。 第69章 人生來往情何極 王維盡了力,我也盡了力。但…… 有些事,大約就是天意? 四月,李適之因為韋堅被貶,而惶恐不堪,自請罷相,被任命為太子少保,不再參與政事。他到底還是與太子捆得越來越緊,也注定會成為李林甫眼中,除了韋堅、裴寬之外的另一根釘子。 數月之后,將作少匠韋蘭、兵部員外郎韋芝為其兄韋堅訴說冤情,且引太子一同求情。皇帝更加憤怒。太子畏懼,請求與太子妃韋氏和離?;实墼俅螌㈨f堅貶為江夏別駕,韋蘭、韋芝皆貶嶺南。李林甫于是進言說韋堅與李適之等人結黨,致使韋堅被流放臨封郡,李適之貶宜春太守,太常少卿韋斌貶巴陵太守,嗣薛王李琄貶夷陵別駕,睢陽太守裴寬貶安陸別駕,河南尹李齊物貶竟陵太守。韋堅的親族朋友,被流放貶黜的共有數十人。 李適之出京的那天,我早早到了灞橋上,靜立相待。時當七月,灞橋上的柳枝已不如春天時的鮮嫩嬌綠,而是染了一絲暗沉的郁色,透過我朦朧的面幕看去,更顯出幾分夏日且盡,盛極將衰的味道。 我手攀柳枝,想起十幾年前在沔水救起李適之的場景,回思若許年來的波瀾風雨,不由感喟。 這時,一列不長的車隊駛上了橋。其中一人騎著一匹白馬,身著深青衣衫,鬢發間星星點點的微白,神容憔悴委頓,正是李適之。他見到我的身影,揮手令車隊停住,翻身下馬,徑直走了過來。他立在我身前三尺之處,卻遲遲沒有說話。 只是數年未見,他竟似老了十余歲。我甚覺神傷,張了張嘴,他先開了口:“你來送我,他可知道?”嗓音有些沙啞,語意卻甚是關切。我點頭:“他知道的。他教我好生寬慰你?!?/br> 李適之望著遠處的天空,微笑道:“他既不介懷你與我相見,也不怕己身受到牽累。他有如此心胸,我當年輸與他,確屬應當。” 我低聲道:“我怕牽連王家,不敢除去面紗相見,還望你寬宥?!鞭D頭從如夢手中接過一杯桑落酒,遞給了他。他接過,飲了兩口,將杯子還給我,笑道:“我素日不愛飲桑落酒,總嫌它味道寡淡?,F時我才明白,酒要平淡些,才有真味?!?/br> 我含笑道:“‘左相日興費萬錢,飲如長鯨吸百川,銜杯樂圣稱避賢?!腥藢⒛銓懭搿讹嬛邪讼筛琛?,說你是八仙之一。你還是要喝濃烈些的酒,才配得上你的仙姿?!?/br> “銜杯樂圣稱避賢,銜杯樂圣稱避賢……嘿嘿,這作詩之人只管為我遮掩。我自家也曾作了一首絕句,倒要請你品評一下?!彼丝跉?,緩緩詠道,“避賢初罷相,樂圣且銜杯。為問門前客,今朝幾個來?” 李適之向橋邊走了幾步,俯視灞河的滔滔流水,說道:“我雖有些薄才,卻不擅爭權奪勢。當初我做到御史臺主,就當止步,只是難免貪心,弄到今日這般境地?!?/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