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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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是比拼了五十余輪,任杜甫出什么句子,綺里只以李白詩相對。最終杜甫向綺里一拱手:“早聞李太白詩名遍天下,不意他的妙句竟這樣多,連他的侍女都淵雅之至。甫甘心認輸。” 杜甫氣量倒也不像傳說中那么小,對一個侍女拱手認輸,好像也沒什么心理障礙——當然也有可能是因為,這個侍女是他極為崇拜的李白的侍女。 綺里站在臺上,揚聲道:“還有哪位郎君、娘子愿意賜教?” 她穿著絳紅色的衫子和同色的長裙,衣襟映著她雪白的肌膚與幽州秋日明凈的藍天,色彩格外鮮烈,正是一個李白的粉絲該有的熱烈樣貌。她問了三遍,都無人接聲,主持賭賽的官員看了眼李適之所在的窗口,李適之點了頭,那官員便待認定綺里為最終獲勝者。 接下來會發生什么? 我屏氣凝神,忽聽另一個女子的嗓音從臺下人群中傳出:“我來接。” 我聽出那女子的音色,心中一驚:她怎么來了?她若是摻進這趟渾水,該如何是好? 偏巧,那女子也穿了一身大紅色的衣裳。她緩步上了高臺,行走之際肩沉胸挺,英氣勃發,氣度灑然,正是多年未見的前劍南節度使張敬忠之女張五娘。 綺里出了句,張五娘句句都以王維詩接上。 “常存抱柱信,豈上望夫臺。”這是綺里。 “孫登長嘯臺,松竹有遺處。”這是張五娘。 “不知明鏡里,何處得秋霜。” “高樓月似霜,秋夜郁金堂。” “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發,朝如青絲暮成雪。” “清冬見遠山,積雪凝蒼翠。” “卻顧所來徑,蒼蒼橫翠微。” “不得已,忽分飛,家在玉京朝紫微。” 如是八十余輪,最終成為一個李白粉絲與一個王維粉絲之間的比拼,群眾們在臺下嘖嘖稱奇。我亦看得心潮澎湃,無論是從公義角度,還是從私心出發,都盼張五娘勝過綺里。 我兀自緊張,忽然耳畔微熱,是李適之湊過來道:“卿原來鐘情于太原王摩詰的詩作?” 我嚇得一抖,驚覺自己過于在意,流露了真實情緒。我急中生智,做出不好意思的樣子——也確實很不好意思:“你的部曲還在,你……離我遠一些……” 楊續在旁賠笑。李適之不以為意地笑了,輕聲道:“你的耳垂,當真皎白如玉。陶淵明作《閑情賦》,愿化身為美人的衣領、鞋履。換作是我,只愿為你的耳環……只是又怕我太粗莽,弄痛了你。”手指掠過我鬢邊,極快極輕地點了點我的耳垂。 不待我發作,他已肅容示意楊續收束包圍圈。我經他指點,見到臺下有十數名身著尋常百姓衣裝的軍士,慢慢形成一個圈子,圍住了尚在臺上的綺里。 綺里與張五娘尚在接詩,她的視線卻向我和李適之所在的二樓掃來。我躲閃不及,與她的目光碰個正著,只見綺里嘴角上揚,微微笑了。我暗叫不好,忙喚李適之:“臺主!” 說時遲那時快,綺里忽地一彎腰,從裙子下面拿出了一把匕首,兩步到了張五娘身前,將匕首架在了張五娘脖子上! 張五娘雖擅騎射,但大約對近身搏擊所知有限,一下子就被她擒住。臺下群眾大亂,紛紛向后撤去,眼看就要形成踩踏事故。李適之站了起來:“疏散百姓!” 楊續向樓下諸多軍士發出號令。軍士們整理秩序,我則忍不住盯著臺下的杜甫,看到他平安撤離現場,才松了一口氣。綺里倒也不急,只是立在臺上,笑吟吟的。直到百姓們逐漸離開,她才揚聲道:“節帥既在樓上,可否賜見?” 我對李適之道:“她擒住的,是太常寺張卿之女。”李適之蹙眉,似也覺得此事有些難辦,示意我留在樓上,自己則舉步下樓。 注釋:1.杜甫在開元二十七年游齊趙,北上幽州也是合理的。2.新唐書說杜甫“褊躁傲誕”。3.繼續求評論~ 第50章 朱紫衣裳浮世重 他走到距離高臺數丈的地方,問道:“你有什么話說?” 綺里身陷重圍,眼望著臺下雪亮刀光、銳利箭矢,似乎絲毫不以為意,只是笑道:“李臺主今日為了妾設下此局,妾不勝感激。妾只想知道,臺主是如何留意到妾的。” 李適之道:“你在幽州行事甚多,為我手下所察,原也不奇。”略去了我告訴他的部分不提。 “哦。”綺里點頭,深深地笑了,“臺主想必不知,我是六胡州首領康諱待賓之女。” 她竟然當眾自揭身份!我背后一冷,深覺今日之事不能善了。 李適之挑眉道:“去年二月,圣人已下敕令,河曲六州胡受康待賓事牽連而散隸諸州者,聽還故土。你既已蒙赦,何以還要作亂?” 綺里冷著聲音道:“我父親當初為王晙所擒,執送長安腰斬。我當時不過七歲,也在圍觀處斬的人群之中。他半個身子在地上滾動,掙扎了兩刻鐘,方才斷氣。唐人與我如此深仇,我豈能置之不理?” 李適之沉默數息,才道:“康待賓起事叛亂,性命不保,也是常理。你身在大唐國中,又喜漢詩,卻又要叛唐,不是太自相矛盾了么?” “漢人可取者,唯有婉轉歌詩、精美絲綢二者而已。酒不如草原上的酒濃烈,馬不如草原上的馬雄駿,人不如草原上的人誠樸。”綺里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