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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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干什么?特意打扮一番,帶我回到事故發生地,進行脫敏治療? 我氣道:“我不去。” 王維淡淡道:“你能一世不來慈恩寺么?” “只有長安人稀罕罷了!”我大聲反駁,“不來又如何,龍華會就不作了么,盂蘭盆會就不辦了么?” “既然不來也不如何,那來又如何?”王維平靜地反問。他的音量不高,然而“來又如何”四個字仿若洪鐘,撞得我耳膜嗡嗡作響。我有一瞬失了神。 來又如何? 來又如何! 做錯事的不是我,我何須怯懦逃避,羞恥慚愧? 我看向王維,而他毫不遲疑地回望。陽光從終古不變的湛藍天空投下,掠過大雁塔的塔尖與四角,越過光華耀眼的琉璃瓦,透過高大柏樹濃密的枝葉,灑在他微笑的側臉上。他笑起來可真好看啊。 [1]錢起《故王維右丞堂前芍藥花開凄然感懷》:“芍藥花開出舊欄,春衫掩淚再來看。”可知王維家的堂前種了芍藥。 第6章 諸天雁塔幾多層 寺中時有前來進香的仕女走過,語笑清脆如滾珠濺玉。望著無憂無慮,嬌俏明媚的她們,我心頭不覺涌上自慚,初時的勇氣泄去不少。 “阿妍,你比她們美。你說是不是?”崔瑤在我耳邊低笑,最后那句則是朝王維問的。王維精通音樂,耳力極佳,所以雖站得稍遠,還是聽個分明,目光在我臉上一轉,隨即落在崔瑤身上,笑道:“你們兩個都是美人。” 我心中某處一酸,隨著他們走到戲場邊。講變已近尾聲,王維沒有進去,而是跟一個小沙彌說了幾句話。小沙彌疾步而去,不多時,便帶著一位年長的僧人來了。 那位僧人皮膚黝黑,五官輪廓明顯,是印度人的長相,容色莊嚴。王維合掌行禮:“大師愿意相助,弟子不勝感激。” 年長僧人搖了搖手,端詳我的面容,過了數息,他才道:“小娘子另有來處。” 我一慌,剛要說什么,卻聽他又緩緩道:“但小娘子氣格清正,是人身而非狐類。你來歷奇異,卻與此間有緣,我自無坐視之理。”他將“此間”兩字咬得稍重,像是在暗示,他說的不是這間寺院,而是……這個世界。 我又怔住了。 王維笑道:“阿妍,智法師稱許你哩。” “智法師?” 僧人低眉,道了聲佛號:“我本名跋日羅菩提,華名金剛智。” “金……”我瞪大眼睛。 我對佛學極其缺乏興趣,但因自幼傾慕王維,也讀了些佛教史,知道盛唐時有三位印度高僧來到中國,成為中國密宗祖師,被后世譽為“開元三大士”,分別是善無畏、金剛智及金剛智的弟子不空。而我眼前這位,就是大名鼎鼎,被皇帝和武惠妃召見過的金剛智? 這時講變已畢,男女聽眾們陸續走出戲場,意猶未盡地討論:“今日的變文又是李中丞家的郎君寫的。”“李五郎的變文寫得好,上人講得好,真是珠聯璧合。” 李崜在人群中望見我們,露出個靦腆的笑容,叫道:“智法師!王十三兄!郁小娘子!” 見金剛智在此,講經的和尚和其他僧人紛紛過來見禮,聽眾們也將目光投到這邊。而“郁小娘子”這個稱呼一出,立時又有不少聽眾的視線被引到了我身上。有人偷偷告訴同伴“正是那狐女”,也有人評論我的相貌,詫異金剛智法師為何與那個狐女立于一處。我暗自皺眉,卻聽金剛智微微提高了聲音,問道:“小娘子喜愛什么吃食?” 議論聲低了下去。眾人儼然都在琢磨他的話有什么深意。 “櫻桃饆饠。”我茫然答道。 “小娘子喜愛什么花木?”他又問。 “茉莉與蘭花。”我更加茫然。 “小娘子喜愛什么人?”他拋出第三個問題。 周圍更靜了。一只鳥兒飛過澄凈的天空,羽翼矯健。余光里,有崔瑤纖細清羸的身影,和站在她身邊的王維。 我頓了頓,答道:“我喜愛……愛好佛法的人。” 對面的高僧忽然笑了。他溫聲道:“小娘子很好。吃饆饠,賞素馨,親近佛徒,都很好。” 我記得他是密宗祖師,不是禪宗的啊,可是他怎么這么愛打機鋒?他的話我一個字也聽不懂。 “聽說,智法師說話時,理無不通、事無不驗,連宮中的貴人也信他的論斷。可他今日何以竟與一個狐女說了這么多話?”有人悄悄問。 “智法師何等人物,焉能不辨人狐?我瞧這小娘子不是什么狐女。智法師說了這些話,多半是看出了這小娘子生具慧根罷。”他的朋友也小聲道。 “也是。前些日子,城里都說這個小娘子是妖狐。可她若是妖狐,智法師怎會如此稱贊?愛吃櫻桃饆饠,喜愛茉莉花……分明就是個尋常小娘子嘛!” “尋常人家吃不起櫻桃饆饠。” “那是你家。這個小娘子出身尋常,相貌儀態卻不尋常,她阿兄又是官身——來日她嫁入貴人家里,可不就常有櫻桃饆饠吃了?”他們越來越跑題,聽得我哭笑不得。 “我是南印度摩賴耶國人,聽說大唐佛法崇盛,故而泛舶前來。我在海上歷盡風浪,花了三年,方才到了廣州。圣人敕令,將我迎到慈恩寺。自那以后,我便在兩京弘揚佛法,翻譯經典,又在所住的寺院中設大曼拏羅灌頂道場,度化四眾,至今已逾十載。”金剛智娓娓述說他的經歷,“這十年間,我也常常想念故鄉。你可知那是什么心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