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離一頁一頁翻著，每一個名字，都曾經喧囂一代，有的至今位高權重，卻都被一筆劃掉。

    翻到后面，陸續出現一些年輕人。

    葉寒，被劃掉。

    聶九命，被劃掉。

    趙青川，被劃掉。

    翻完全頁，只余寥寥幾人，其中成名多年之人，只有四個。

    唐恩明，大將軍王。

    李虛中，大命術師。

    趙龍鼓，武王。

    趙移山，建極殿大學士。

    即便是這四個人，也都被多次劃掉，又多次重寫，出現在本子后面。

    在最后幾頁，還有四個年輕人的名字沒有被劃掉。

    段天機。

    姜幼妃。

    王不苦。

    李清閑。

    李清閑三個字，在最后一頁，最后一列。

    李清閑之后，再無人名。

    歐陽離提起筆，許久之后，緩緩放下。

    無人可寫。

    歐陽離長嘆一聲，緩緩放下本子，走回座椅，望著前方發呆。

    大洞縣西北三十里。

    一輛傀儡馬車緩緩停下。

    李清閑走下馬車，望向前方，一片黑霧墻壁屹立在前方，高約百丈，寬約二十里，無法看清全貌。

    黑霧之中，便是曾經著名的漢昌城，因為有江水流過，別名小江城。

    化為死魔地后，江水改流，此地日夜黑霧籠罩，不見天日。

    黑霧周圍，影影綽綽一些人。

    有的焚紙燒香，有的跪地磕頭，有的身穿魔門服飾，警惕地環視四周。

    李清閑道：“先找個隱蔽無人的地方?！?/br>
    第899章 死界前夕

    三人繞著死魔地，找到一處十余丈高的小山，背山駐扎，面朝黑霧彌漫的死魔地，擺下法陣與帳篷，并一一設置勢局。

    不遠處的人疑惑地向這里看了看，明明見到三個人走到小山下，怎么人就沒了。

    有幾個魔修過來探查，在法陣附近轉悠一陣，什么也沒發現，嘀嘀咕咕離開。

    在法陣的庇護下，三人視外面之人如無物，外面的人也看不到三人。

    做好一切，李清閑才開始取出各種法器，施展命術。

    李清閑一個接一個使用命術，不多時，三個人全身金燦燦的。

    施展完命術，李清閑控制法陣，形成二層隔絕，與周恨和于平分開，召喚出內神。

    內神們一出現，面色微動，齊齊望向死魔地。

    纏電負鼓力士皺眉道：“這是人間還是魔域？上界仙神誰敢害這么多人命，漫天仙神一人一口唾沫也能淹死他?！?/br>
    “上界要是有人搞這么多死魔地，雷部能滅他十世?！?/br>
    “如此小的一界，三百多死魔地，難以想象……”

    “末日征兆，死界前夕……”其余內神紛紛看向纏電負鼓力士，他說到一半猛地閉嘴。

    “繼續。”李清閑道。

    “我就是說著玩兒的，您知道，我這嘴沒把門的?！崩p電負鼓力士笑道。

    “我想聽實話，這些死魔地，為什么是末日征兆、死界前夕？”

    纏電負鼓力士向其余內神求助，其余內神紛紛轉頭。

    纏電負鼓力士嘆了口氣，眼珠一轉，道：“您是神主，您想聽，那我們只能說。但我不懂，就轉述帝君天尊講的內容。比如天地大劫，您懂吧？”

    “具體說一下?！?/br>
    “這個沒辦法具體，就是說天地萬物都有一個終結，比如那太陽，有生，便有滅，太陽自滅，會變成別的東西，這個不細說，說了您也不懂……”

    李清閑隨口道：“太陽自滅時，會膨脹變紅，并不斷崩裂坍塌，一般形成特別小但特別硬的星辰，也有的會形成好像黑洞的東西，總之算是某種死亡，對吧？”

    纏電負鼓力士沉默一陣，道：“說的對，人界會死亡，太陽會死亡，萬界可能會死亡，無數個萬界同樣可能會死亡，一切只不過是時間的問題。我們也不知道真正的原因，只能說，是劫難。劫難的種類繁多，基本分兩大類。有天象劫難，比如暴風洪水，地震海嘯，還有星空中星變神光等等。第二種是人造劫難，比如這死魔地，比如一個瘋狂的帝王，比如殺人的兇手，比如無能的官吏，比如貪婪的商人，比如毀天滅地的修士等等等等。天地每時每刻制造無數天劫，人間每時每刻制造無數人劫，這些劫難很難抹除，很難消解，越積累越多，最終就像水燒開一樣，劫難積累到一定程度后，徹底爆發，毀滅一界?！?/br>
    李清閑點點頭，幾乎所有領域都提到過類似的概念，諸如大撕裂、熵寂、末日、凈世等等。

    纏電負鼓力士道：“正常的一界，死人是常事。比如這一界，人族殺死了很多動物蟲鳥，毀滅了許多森林果木，但人族也因此創造了全新的東西，比如國家、家庭、丹青、樂曲等等新事物，本質上是轉化與改變，算不上毀滅?；蛘哒f，即便人族一直生成人劫，但生成速度很慢，而且人族也在慢慢化解劫難。但現在，人為的戰爭毀滅無數生命，人為的國家之爭卷入無數生命，人造的魔毒害死無數生命，導致新生的劫難又多又快，人族已經無法化解。現在，這方人間，一點即炸。”

    李清閑望著前方被黑霧吞沒的城市舊址，沉思片刻，道：“沒有辦法解決嗎？”

    “有啊。”纏電負鼓力士很輕松道。

    “一定很難吧?！崩钋彘e道。

    “說難也難，說簡單也很簡單?！?/br>
    “怎么說？”

    “說難，是我覺得這方天地的人族不可能做到。說簡單，上界帝君說過，因為這件事如果穿透層層蒙住眼睛的迷霧，挖出根底，其實很簡單，只要全天下所有人都不作惡，都不再制造人劫，一部分人去化解舊人劫，一部分人提升自己，讓未來更好化解人劫和天劫，那劫難自然也就被削弱了?！?/br>
    “就這么簡單？”

    “大道至簡?！?/br>
    “但帝君們應該不會看不到，這期間有種種阻礙吧?！?/br>
    “帝君們說，無論人神仙魔，活著就有無數阻礙，難道還不活了？什么是大道至簡？真以為大道至簡就是簡單？或者容易懂？或者容易說出來？如果這么簡單，圣人們的話和放屁有什么區別？所謂大道至簡，是大道如同某種極致的一點，是萬物起源的一，不是簡單。打個比方，此方宇宙無限星辰，有一顆最大，這話簡不簡單？一顆星辰簡不簡單？好，現在你找出來，拿給我看。”

    纏電負鼓力士盯著李清閑，緩緩道：“圣人說的大道至簡，是圣人看透無盡迷霧，直達大道源頭，看到源頭是一種極致的、純粹的存在，然后說大道至簡。而不是說，大道簡單，不是說，隨隨便便就能懂。隨隨便便就能懂的大道，那叫騙。你的雙眼，只有穿透過無盡迷霧，望見那極致的、純粹的、萬物起源的存在，完成整個全過程，才能說大道至簡?！?/br>
    “剛才誰先說的？”李清閑反問。

    纏電負鼓力士臉不改色心不跳，道：“帝君說，大道至簡，所以極難。帝君說，要理解大道的簡，首先你要做到簡，做到極致。比如你覺得自己是否符合正、純、定、本等等這些‘至簡之道’？拿至簡之首的‘正’來說，莫要說你們，莫要說人間圣人，即便上界仙神，都不敢說能做到。所思皆正、所行皆正，不僅要符合現在的正，不僅要符合自己的正，還要萬年后回望萬載，一切所思所行皆正確無比，至善至仁，才能做到‘正’。即便帝君天尊都做不到，只有那寥寥幾位‘祖’，勉強完全做到?！?/br>
    李清閑陷入沉思。

    第900章 一日成風

    纏電負鼓力士看李清閑似有所悟，繼續復述帝君講道：“明白了吧？你之所以覺得人劫無法解決，是你對這件事的理解不夠‘正’，不夠‘純’，你摻雜了你這一生無數亂七八糟的看法，自己的、書上的、別人的，你現在覺得對了，但過些年，發現又錯了。你要是真正達到‘正’的程度，你知道多恐怖嗎？所行皆正之人，一點正一點正積累，只需要很短的時間，便會創造出震驚整個人族的學問和力量。實際上，萬界任何強大的力量與學問，只需要很少的‘正’就可以建立起來，但又有多少人能發現那絕對的正確？”

    李清閑道：“人族的許多東西，道德也好，觀念也好，學問也好，都在不斷改變更正，加深拓寬，那等于說人族萬載，所思所行皆不正？”

    纏電負鼓力士凝視李清閑，緩緩道：“帝君壽命億萬年，觀盡億萬宇宙，親口講道，稱其所思所言皆不正不純、不定不本，你們小小的萬載人族，在帝君眼中宛若一日蜉蝣，不正不純，再正常不過。上界之中，誰敢稱自己至正至純、至定至本，不用多久，或身死道消，或墮落入魔，更何況區區下界凡人?！?/br>
    李清閑腦海中浮現無數畫面，無數人的事跡，無數仙神的經歷……

    李清閑心中一動，自己正在思考照見所缺，卻突然聽到“大道至簡”與“正純定本”，原本一些想不通的地方，豁然開朗。

    李清閑望向纏電負鼓力士的雙眼。

    纏電負鼓力士轉頭望向他處，緩緩道：“您真想追尋大道，不，您都不需要追尋大道，您也不需要拯救一界，您就算只想好好活著，只需要從‘正思’與‘正行’開始，用不了幾年，就會遠超同輩。這可不是我說的，這可是帝君講道，我們自己都在慢慢參悟?！?/br>
    “正思，正行，照見所缺……”

    李清閑慢慢盤坐在地，命盤急速轉動，法力奔涌，腦中電芒閃爍。

    “我明白了一點點……”

    李清閑說完，竟然顧不得死魔地，念入天髓書院。

    見到蕭神鋒與陳星平，張口就道：“兩位師兄，在下有一事相請?！?/br>
    “哦？”兩人望著李清閑。

    “之前兩位說過，晉升大命術師，需要‘照見所缺’，換一個角度，就是說，我只有命術領域全部正確，方算無缺。那么，如何評判有缺或正確呢？一切回歸到最基本的，那就是，我能理解命術中的每一個點，我能做到每一個點。做到與否，很容易判斷，因為做到就是做到，做不到就是做不到?！?/br>
    兩人輕輕點頭。

    李清閑繼續道：“但理解或知道，是沒有標準的，這個方面，才是我最可能有缺的地方。所以，我想到一個照見所缺的笨辦法，你我三人，各自編寫一本《命學正義》，我們從命學最基本的概念、最基本的字意、詞意、句意開始，一條一條逐步整理清楚。把每一條的一切概念，諸如意思、結構、分類、聯系、前因、后果、舉例、應用、本質等等全部徹底厘清，哪一條我們寫不出來，就說明我們‘照見所缺’，有缺，即意味著這一條是假知道，我們在自己騙自己，我們需要查缺補漏。我認為，這是一種正思，一種正行。”

    “有意思?！笔捝皲h點頭道。

    陳星平道：“換言之，每一位大命術師，都應該有一本自編的《命學正義》。不過實際情況上，大命術師的《命學正義》在腦子里，而我們要照見所缺，就要一點一點把命術從腦子里摳出來，然后進行對比補全……”

    “那就開始？”李清閑問。

    “開始！”

    蕭神鋒一揮手，三人面前多出文房四寶。

    蕭神鋒道：“那我們就從最基本的那個字開始理清，命，什么是命！”

    三個人陷入思考，而后慢慢書寫，寫了一張又一張，刪刪改改。

    隨后，三人就“命”開始對比討論，相互學習對方整理過程中的優點，并改正自我的缺點。

    簡簡單單的一個“命”字，三人便討論了整整一個上午。

    接下來，三人學習、討論和完善第二個字……

    一個字一個字完成，三人很快發現了一些流程上的規律，速度加快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