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謫宦 第94節

    因此,龔蕪尤為看重那顆佛珠帶來的難得機會。訊藏于此,太后雖離,可經營多年留下的眼線等勢力遍布交錯,而她只需要按著指示,即得步步為營。

    無論是秦霜衣還是其他欺辱過她的人,毫不例外地要付出代價。

    但愿此次,能夠不讓姑母再對她厭棄了才好。····——

    “回稟掌印,那日是侯爺力言遣我們離開,令守主側,屬下聽從而退。”袁贛回想起曾經的兇險仍然是后怕不已,他重重跪下道,“中途得祁大人提醒而知昭王可能派了人前往后宮,欲對幼皇行不利,故偏行追之欲攔。未能謹遵侯爺之令,護得掌印周全,屬下知罪!”

    “你且起來。”云卿安淡淡道,“本印不過是欲深究緣由,非存問罪之意。”

    袁贛依言起身,難掩忐忑。

    他萬萬沒有料到宮變那日還出了這般大的事情。掌印受重傷之后,經短暫停休仍得忙碌,諸事未定,很多時候都必須要親自出面解決,與人逢迎也難以避免。其雖是與往日一般的姿容,強撐著也可見越發的易碎,也似與人隔了更長的距離,縹緲得不屬于這里。

    云卿安正視著袁贛,聲音微顫,問:“他……還說了一些什么,你們協旁所做,可有錯漏不周?”

    “掌印放心,未令失望。宮墻內外消息難通,侯爺擔憂掌印安危,故下此令。”袁贛又頓了一頓,低著臉不大熟練地安慰道,“就算侯爺一時心狠置棄,難以兩全相顧,也終究是心系惦念,無可奈何……”

    聞言,云卿安的心頭微暖,借著垂眸斂去了略略激蕩的情緒。

    他自己其實都明白的,對司馬厝也全無賭氣與怪罪。

    昭王那用以威脅的話又有幾分是可信的?就算是真的,那也是不懷好意的陷阱居多。尤其是在當時澧都城內情況混亂不明,而萬分緊急的情況之下,一步行錯則可造成無數人為之家破喪命。司馬厝沒有理由自私,亦不可能這般的沖動失去理智,這是他在沙場長年累月之下形成的,一種本能。

    云卿安若無其事地笑了笑,道:“你們敏銳應變倒是無錯,內有異況起時,可有覺察?”

    袁贛皺眉道:“我等留守于外,將包括蘇公子在內的昭王從屬盡數驅退,其后并未發覺室內再有不妥之處。”

    同樣的疑惑,那么常禧又是如何被偷帶走放進金鑾殿的呢?在那種已可被稱為安全的情況之下,誰又有這樣的掩人耳目本事?若是禍起蕭墻的話……

    云卿安冷聲問:“姚女官當時何在?”

    袁贛答道:“姚司言受驚不輕,與我交談過一陣,而后匆忙間方覺再次有變,實是防不勝防。”

    在錯綜復雜的局面之下,簡直是辨不清誰是敵人,誰是同友?看似是生機的轉折,未嘗就不是下一個淵沉的入口,步步皆被牽動,或利用,或掩飾。

    興頭高盛,地位獨尊,不見得就是一件好事,雖群臣好不容易從該劫后緩過神,伴隨而來的質疑聲層出不窮。而早在先前收到與秦霜衣有關的暗信之時,云卿安便已借著侍奉在元璟帝身邊的諸多便利,作下明證,得金印加蓋。如今他才能堪堪立穩腳跟,壓下朝中不滿教唆的聲音,而再無人敢質疑常禧的身份血統。

    風過則難免生浪,居高而思危,必抽絲剝繭。

    云卿安道:“去探過蘇府了?”

    “是的,昨天專程走了一遭。”袁贛立刻肅了神色,將此次經過詳細告知,說不出哪里奇怪,卻始終感覺莫名。

    或許是因著從府門縫隙鉆過去的風始終是陰陰涼的,平白地讓人生出一股子不自在來。袁贛初被允許進入內堂的時候,留意到不管是門上還是墻壁之上,都有了不大不小的裂口,遲遲沒有被修補上。明明才升了官不久,家中又何至于破落至此?像是不死不活的一樣。

    蘇稟辰親自出來接見了袁贛,以禮相待,似乎并未對那日的行動被他打斷有任何的不滿,面對近乎唐突的盤問,他也沒有流露出絲毫的不耐煩,盡可能地都做了回答。

    這也是讓袁贛吃驚的地方,這樣看起來翩然無雙的文雅公子,實在不似藏了這么大的禍心,也就注定使他無功而返。

    隨后那不甘心的逼問顯得有些咄咄逼人,蘇稟辰似是無奈地嘆了口氣,道:“為民立命,盼舉國太平,殫精竭慮。正逢家父忌日,前人教誨,耳提面命,未敢行大逆不道。袁大人若是沒有旁事,還請先回,容我前去祭見先考。”

    無需再作多言。

    送離袁贛之后,蘇府一切照舊,其實就跟蘇和風還在世之時沒有多大區別。蘇稟辰半晌沒有動作,臉色是無波無瀾,后才提步邁入祠堂。

    僅僅只是幫了昭王一把而已,列呈敵對官眷名錄,請止利用秦之遺后。他與羌戎毫無關系,那還是蘇和風最為憎恨的,亡靈在上,故作堅持。

    他往前邁了一步,本欲除塵埃。

    那在上首搖搖欲墜的靈牌,卻在此時于他的手中翻轉過來,現出那原先被掩的內里,已早就被蟲啃嚙。

    是毫無重量,隨意可棄。

    (本章完)

    第101章 昨日涼 只瀟隨重浪。

    利失即變,先撤后謀。

    昭王懷異已現,借口元璟帝無道無能,承應天命,故于是年八月初大舉興兵動叛,殺沿地巡撫張濤及其下按察副使,革除年號,集眾發檄,指斥朝廷。

    九月中,又以其部將守河西,自率舟師蔽江東下,侵破滁凜諸地。聞變而舉兵相對者無數,隨長寧侯京營麾下兵馬而行,于廿日會齊各地軍兵,極力破太寧王藩屬地。昭王聞訊,急趕欲挽,雙軍遇于凌口渡,叛軍避其鋒芒退入松里原。

    十月上,遇緊攻圍伏,昭王負隅頑抗不敵,兵敗綏下陂,將士焚溺,親信重員等皆被擒,分散逃亡者不計其數,敗局已徹定,無力回天。未及押京,邊地處死。

    史書所記短短字語,即是那一代兵鋒交接、權逐中沉浮起落的終場,亦是李延晁的窮途末路。

    而在無人窺見處,綏下陂墨暗天色時,竹海啞濤依舊是一如既往的熱烈,聲起時如四方楚歌切切,來客已往,他踏上了歸途,濃霧之間卻始終不見紅楓故人,霜寒瀲滟。

    “王爺!前路難行,不要再往……”有幾名滿身是血的隨從沖過來欲要阻止,卻被李延晁重重地一把推倒在地。

    “都給讓開!這是本王回自己府上的路,誰也都阻攔不得。”李延晁目露赤紅,額上青筋浮現出暴戾,破甲在身而愈顯孤絕。

    劍橫于前,以作開路,仿佛不論是面臨刀山火海、懸崖荊棘,他都會毫不猶豫地前去破開一條道。

    那場殿前刺殺,紅衣劍姬灼灼一舞未畢,殺意乍現,竟是針對他的死敵而去。她是十夜絕陵投誠于他后,進獻而上的禮物,雖是如此也仍是驕傲到目中無人。

    “其形銷矣。”老者沉默地與他對視片刻,終是道,“力難從心,何故作執?”

    還京過經,未見往災涼州復入繁榮,但見孤鴻飄離,流疾成患,不盡褸民爭相入軍,難記平叛王亂之功。司馬厝因此不得不率眾停下行程,于此暫待。

    保留她的傲骨,未曾想換來的是眼睜睜看著其被更加殘忍地摧毀。

    就當不去追究便好。

    直到這時,李延晁的臉上才露出一絲絕望,是看不盡的悲痛過后,那瞪大的雙眼里滿是死寂的郁黑色。坑洼在下,不知從哪生出來的刺條絆住了他的腳腕,跌撞間劍柄在他手中幾欲滑落,又被他迅速反應過來緊緊地抓握住了。

    司馬厝淡淡掀眼看他,聲音冷肅道:“拿人家的疾厄苦痛,當做發家致富捷徑的旁門左道,坑蒙拐騙這點能耐也能源遠流長,巫醫本就是趁虛而入,根源處理得妥,自然也就沒了他們的機會,退去是遲早的事。現下倒讓你們大費周章了。”

    曾經是這樣想,現在也是這樣想。

    力難從心,何故作執?

    李延晁嘴唇微動,卻根本答不上來,難明確切。

    憑何不可前?又憑何不可回?

    至楓落意外臨曲路。

    接連數日,賀凜都是忙得腳不沾地,回稟的時候更是連氣都不帶喘一口,道:“侯爺,那群混水摸魚的巫醫已大部分被我們驅退,但是流疾之源尚未肅清,估摸著一時半刻都還難有進展。”

    “劍之所指,為儲君之選。”泠劍姬不屑道,“我的劍,不會傷你分毫,你也大可隨意把劍尖就此折斷。”

    ——

    殘劍沒有風骨,他亦沒有徒掙,只瀟隨重浪。

    猶記年幼之時,無辜生母在他面前活生生被暴侍亂棍毆打致死,他為不受牽連,選擇與始作俑者在旁拍手稱好。偶有快言觸怒于人,遭禁閉于宮室,被惡奴得授意相害,不得已剖鼠作食求活……舉步維艱,隱忍蟄伏,皇權即是命脈,畢生渴求,根植于無數日夜。

    舊居久久未變,其后偶允外人入內不過是為賭氣,引她不快而得理由近好。彼相對亦可執手同心,為什么他們兩人偏就不可以做到?暗格蒙塵,落手其上卻始終難以開啟,有意地想要避開,未覺其中添物裂冰。

    是滿盤皆輸,毫無余地。

    李延晁心有不甘,但終是沒有這么做。

    “可是王爺,沒了,都沒了啊……據傳訊息,基業盡毀,府移平地,皆為灰燼!”一位在他身邊跟隨多年的發須皆白老者,未恐懼其怒意,移步近旁,悲聲泣道。

    聞言,李延晁猛地反身回頭,腳步卻猶未停,道:“本王府之赤楓何如?”

    別本末倒置。

    賀凜面色一凝,忙垂目應是,停頓片刻,又頗有些不太確定地道:“可這伙巫醫,瞧著不像平常的那般簡單,所行也大為不同,就是不知他們居心何在。”

    “既不曾貪圖小利小惠,都是打著大慈大悲、普度眾生的名義來巡視,被救治下來的百姓亦是數量不乏,故而頗受擁向敬重,名譽甚佳。”賀凜接著道,“但是他們在做這些之前都有一個條件,那就是檢查表征以選,只要是被排除的人,無論如何,就是把頭磕爛,斷氣身死在他們跟前也不會被多看一眼。”

    司馬厝說:“你是懷疑,他們有收絡擴勢之嫌?”

    賀凜說:“不錯,屬下之鄉居諸地常見有此,像三河教招納民眾起義、散布流言欺騙百姓這樣的事情也是層出不窮,萬不能讓他們今又故技重施地鉆了空子。”

    司馬厝沉吟了少頃,忽然意味不明地冷笑了聲,道:“韃蠻今年的進貢,該得是份大手筆。”

    賀凜微怔,繼而反應過來,說:“侯爺是想逼他們多出點血?巫蠱之術在其國都發跡已久,確有可能與此脫不了干系。”····“就算是鐵翅硬了,在飛的過程中都能徒手給它掰斷,更別說其一直被涿東牽制著難進難退,既然是干了虧心事,要求掏光底蘊付出點代價,總也還算寬容厚道。不管究竟是不是,反正涼州這爛賬黑鍋就要全算在他們韃蠻人的頭上。回頭我讓卿安……”

    司馬厝的話音卻是戛然而止。

    賀凜也趕緊噤聲,一時間,氣氛有些沉凝。可是怎么就到了這樣的地步?連不經意的念想提及都成了過錯一般,諱莫如深,難敢追問。

    隨即,司馬厝轉移了話題道:“官府衙門那邊半天不出動靜,都跟酒館一樣閉門打烊了?還是也想更換好混些的營生謀差?”

    賀凜聞言,頓時面露慍色,拔高了聲量道:“前些日子才去同其會過面,一個個醉醺醺的唾沫橫飛,卻對禍事只字未提!還縱容那惡廝當街辱踢民女,看那驕縱生煙的德性,盡是些指望不上的爛泥,不干利事姑且先不提,還凈圖著斂財豪橫!”

    話落果見司馬厝那越來越冰寒的臉色,他一直知道侯爺的脾氣,也很明白在這時候該怎么做。早就應把那些惡端利落地給拔除干凈了,先殺后奏,連同府匾都拆下來砸爛才是正解。

    可是這回,賀凜還是難免忐忑猶豫了。

    “其稱所在官位是由云掌印先前一手提拔,特派而來,因曾在京為之屢屢立功,故得親信有加。還說,家室同親,改天要邀侯爺賞臉一道……”

    “那本侯今日,就賞他這個臉面。”

    一字一頓,俱是殺伐狠厲。

    旋風繞響,雀驚飛檐,竹桶的水在日影下閃起了亮光,哀呼起時,振蕩欲裂。

    與此同時,在府衙路邊的茶棚小桌旁,一耋耄老嫗身軀佝僂,她干睜著濁目四顧,像是半身入土而六神無主,嘴里含糊不清地喃喃:“孫……孫兒啊!”

    手中的棍子往前探了探,她仍是根本就挪不動步子,早就蹶得沒法走路,行動全賴她的孫子不辭辛苦地背來背去。

    她的面前還擺著一些散亂的干糧和熱饅頭,都是那一片孝心來的,狼吞虎咽地吃一些來填肚子,剩下大半都給對方留著了。

    久久不見,可千萬別是出了什么事。

    仲長欒披頭散發、踉踉蹌蹌地沖出來時,第一時間不是想著怎么逃命,而是下意識地用手掩面朝茶棚方向看去,盡管明知祖母正在那里焦慮不安地等著自己,他卻仍是狠下心來,轉身往反方向跑去。

    未及卻被幾步之間追上來的人狠狠一把扣住了臂膀反縛于身后,他被迫半跪在地再也動彈不得。

    “我問你話,上頭的人都去了哪?要是舌頭還在就出個聲。”司馬厝垂眸掃他一眼,不悅地道,“我又不是提刀來當場就要了你的命。”

    竟是碰著個有些眼熟的人,卻偏偏行為莫名,見了他,就跟見了閻王索命一樣。

    仲長欒想要出聲求饒和解釋,卻又不敢張口發出聲音來,害怕被祖母覺察到不對勁留意到這邊,故而愣是一聲不吭,直讓司馬厝不耐煩地把他松開丟到一邊。

    把人帶往一個偏僻無人的角落時,仲長欒才敢抬起頭,語帶懇求,哽咽著道:“侯爺,您可大人有大量,高抬貴手,容我們祖孫倆在今后得以安生過活!貶討艱難,而今真的是賤如螻蟻,無路可去了啊!”

    司馬厝都要被他這番沒頭沒尾的言語給氣樂了,后退得離他遠了些,嘲道:“本侯就是閑得慌,也不至于去當人販子,再不濟,窮困潦倒也都有……”

    家里媳婦兒養著。

    自是也沒能夠再言之于口。

    仲長欒怔怔半晌,凄涼苦笑,似是對他的隨然難以置信,竟又跪下澀聲道:“在下千不該,萬不該在朝堂之上對侯爺有了得罪之處,蔑言不遜,顛倒黑白!遭貶謫于此,府衙看門仰人鼻息,自知皆為應得,能活則活,亦對云掌印怒之置措毫無埋怨之心。今但為全祖母養恩罷了,愿求諒解一二!”

    有什么猛地在腦海中閃過炸開,那未明的一面被翻轉過來,覆蓋而上的原本就全是密密的暗影,錯愕幾瞬,心也一點點地沉墜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