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謫宦 第91節

    “啟稟侯爺,京郊區坊民舍接連走水,喪生不計,經察疑為羌戎細作趁機混入作亂,暗行殺戮!”

    “報——煙銘經判起于中宮之位,生事者或置于皇宮之中,懇求速速……”

    “侯爺,無風不起浪,這十有八九是羌賊早就準備好的陰謀。京城防衛向來嚴緊張,恐怕是有人與之內外接應干的好事!斷不能就此放過。”賀凜聞言,出列急聲道。

    若是一場與外敵故意的勾結內引,誰又有這么大的能力和野心?昭王明顯最有可能,要是他真的為了權勢能做出這樣的叛國事情,也未免太令人不齒。

    司馬厝勒緊了手中的韁繩,面色晦暗不明,而重新出鞘的劍鋒無聲,卻能讓人都能感受到其中蘊含的那一股冰冷殺意和無畏的戰意。

    麾眾聽令,如感號召,無盡肅然。

    殺起則立,群起而攻,不容撒野。

    再次的肅整前行,兵戈所向為平蕩,護城內百姓之安寧,維護家國之尊嚴!誰都清楚自己將要面臨的是怎么樣的戰場,卻不知一人尤艱。

    當其后再有另外的信息傳來之時,賀凜等人都清楚地看見,他們的領將,向來沉穩無異,現下卻連帶騎蹄都難以遏止地錯亂了一瞬。人皆屏息,隨即卻見其慌亂未顯,急迫難誤,原向疾馳,如若不驚。

    可那噩耗入耳分明是真真切切。

    “……昭王疾逃,以掌印為籌,劫持殘虐,危在旦夕。百里開外,邀孤身約見,停兵留縱,確應條件,換一線生機。”

    往時朔漠的雪仍在下,戰車檑具沖開滾滾白浪,漫天的颶風隔著老遠轟擊至前,塵封的苦楚和當下混合交織,揭裂開的煎熬掙扎同痂傷模糊在了一片。

    僅是電光火石,司馬厝已下選擇。與其說是棄了云掌印,倒不如說是棄了他自己。

    ——“私情若不能茍求濫敘,即不見晨昏,不聞念語。”

    (本章完)

    第97章 存與滅 半點不由。

    姚定筠想要離開,迫切地想要做點什么,卻什么也都做不了。腳步沒法挪動半分,她只能呆呆地聽著來人靠近窗前時那低聲的傾訴,也根本不知能如何回應。

    所幸對方似乎也并不需要她的安慰。

    她識得蘇稟辰,知道他是被掌印看重的文臣,故而也必定是極有才干的,卻不說難在仕途上順風順水,竟連情程也這般坎坷。

    “姚司言,在下原本是打算竊魂以離,還得她一個清雅安寧。一時意起,恨無人知,恕冒昧叨擾。”蘇稟辰微微低頭,眼神柔和,而他懷中揣著的竟是一個陶制罐子。

    姚定筠心下一寒,身體不由得發僵。

    她聽聞玉容殿的那位秦小主逝世以后,竟是破例地在殿后被埋下了,此后那處也就隨之封閉荒廢。這陶罐里面裝的究竟是什么?骨灰,泥土,又或者是別的?他是怎么會……

    “無妨,蘇公子是至情至性之人,難得兩成眷屬實為遺憾,天道不公。”姚定筠努力保持著語調的平穩,道。

    “姚司言所言甚是,想必亦是深有體會。”蘇稟辰卻是在唇邊掛了一抹笑,盡管淡得讓人看不清,說,“強作人婦,云掌印的為難自是不容易讓人好過……”

    姚定筠忽地抬起頭,認真道:“不是的,掌印并未曾為難過我。再者說,這都已經是過去的事情了,便沒必要再提起。”

    云卿安在地上勉強睜開眼睛時,所見即是如此。他本猜想自己會落到昭王的手中,死活不知,卻無論如何也都沒有想到竟會在此時置身于這里!可絲毫沒有劫后余生的愉悅,只有更加深重的不安。

    蘇稟辰盯著她時的目光里帶了考究,不見似假,后只是未置可否,表面不顯而滿腔的怨憤恨意卻猶在叫囂。

    “袁大人……”

    清醒的別無旁人,可云卿安分明也是難控頭腦的迷糊混沌,在極力的思考之下,也只能隱約記得在徹底失去意識之前的丁點所知。

    她沒必要把其中緣由多加解釋,但她還是下意識地想要否認。對掌印的態度法是什么時候有了改觀?這連她自己都記不太清楚了。或許是在早些時候的日常小事之中早有判斷,也或許是,因著田作新法等的為公為民事跡。平心而論,不談舊怨,她不愿再對著仇恨耿耿于懷,畢竟,父親的命確確實實是換不回來了。

    這究竟是不是昭王派出的人,或言,何人有這樣的本事能在這種情況下從昭王的手里帶走他?可是在宮里畢竟有著軍衛兩勢抗衡,就算是有第三方暗箱cao作又怎么可能在明面上討得任何便宜?費盡周折將他帶來此處又有何種目的?云卿安可不認為對方是單純地在救自己。

    血流從手臂內側劃開的傷口汩汩冒出,順勢蜿蜒而下艷得勝過冬日傲梅,吐露著猩紅的信子,新堪堪能遮掩故。落到了他的衣裳之上,卻沒有沾過那一截前所未有過的金絲所繡蟒龍,此刻明明囂狂。

    有群臣,無君主。

    蘇稟辰似乎是這才切入正題,甚至是專程為此而來!他會如何看待秦小主之所出?又想做什么?

    親和的偽裝撕碎,相峙不下時,像是把人都困在了一張快要崩斷的大網之內。壓迫在前方逼著,密密麻麻地滲透過來。

    可他偏頭之時,恰能看見與他一同昏倒在殿堂下方冷地的,赫然是躺得四仰八叉而失去意識的諸官,無數的異樣提醒著他方才所經荒誕詭異的一切。

    僅此簡簡單單的話語,卻讓姚定筠頓時神色戒備,接連后退了好幾步。她生出的這種對方不懷好意的感覺,也許是莫名其妙卻又極為真切。

    有多久再沒有經歷過這般束手無策的境地,怎會仍然擺脫不了,而堂堂正正地立直又有多久?可他已是廠督,已是掌印!

    盡管并非是無一人,卻看起來仍是空空曠曠的,有的只是靜得死氣沉沉。殿中望柱之下那吐水的螭身似乎已經停滯得發苦,正脊飾的五彩琉璃龍紋也是黯淡無光,沉悶得連碎風也難過經,穹宇快要傾壓而下。

    太多的疑問糾結成一團,打成個死結,一時間難解難理。

    姚定筠嗓子干啞,此刻強烈渴望著來助,廠番定是會有防備行措才對,可是當下又怎么說得準,到底誰占了上風?

    然隨后如愿時,她幾乎要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急呼脫口而出。

    心黑之人,凡事凡物凡人皆可加以利用,為了勝算不擇手段。說到底,秦霜衣也就只是他云掌印手中的一顆棋子,龍虎在牢籠里廝斗,瓊瓣被踐踏在他們的腳底。不然,她又何至于落得這樣的境地,分明可以更自在一些,甚至可能早就與他離開了,又怎么會零落在這個骯臟至極的地方?

    無言片刻,他才壓下心緒,在內屋細微的聲音傳出時,狀若隨意地往里看了一眼,又道:“稚子難看難護,可還要作無謂堅持?”

    云卿安掙扎著想要從地面坐起身來,用以支撐的手卻還是不由自主一松又重重地跌下,腿腳一點力氣都沒有。他心下猛地生出一種正被幕后無知的力量cao控、擺弄,卻只能眼睜睜看著而由其發生的恐懼感!

    往昔宮監房里的,那無數佝僂瘦小、匍匐在地的影子如潮壓般涌來,受盡欺凌而無法宣之于口時,飽經身邊諸多輕慢蔑視時……光鮮群臣都像是那舉著板子把人往死里打的惡宦,無二的怨毒嘴臉。

    ——

    將他半背半扛挾持帶走的不知道到底是何人,一路轉折穿梭,他視線受阻,想要憑著記憶窺探大概路線也都是徒勞,就連想借言語試探出一些信息來也根本無法做到,哪怕到了現在,他也都是喉間梗塞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中途似乎停了片刻,接著他便覺脖頸后傳來針扎的刺痛,卻又迅速地被另一人打斷了般,取而代之是極輕極輕的,生怕弄疼了似的。

    如同只是一場幻夢。

    金鑾殿今日沒有早朝。

    經更換,猶未覺未動。

    云卿安沒有扔下在旁撿起來的匕首,雖然抓握得很是艱難顫唞,可他也只能借此來作刺激意識之用,只要能在這時候保持理智清醒,自殘都無關緊要。

    終于除他之外又有了別的動靜,他循聲望過去,只見龍椅之前的御案上,繚繞的濃郁熏煙漸漸散開,一個被明黃色襁褓緊緊包裹著的小身影在邊緣搖搖欲墜,發出嗚咽的聲音斷斷續續,正做著輕微晃蕩的動作,仿佛下一刻就要從那上面摔落而下!

    云卿安的心瞬間揪緊了起來。

    來不及思考別的,他忙竭盡所能地朝那個方向挪移過去……生機如若是很輕易地就能被夠得著,靈動的眸子與他對視上,他終于稍稍平靜下來。····不宜久留,要立刻離開這里。

    帶著從案邊抱起的重量,他借著望柱攀扶,緩緩牽動著其下的腳步往殿門口的方向而去,行尸走rou一樣的跌撞,就像是在走著一條不為人知的陰暗歧路,聲音很低,并沒有驚動這些官員。

    云卿安不知道自己現在是否要尋法將他們喚醒,腦海里卻似乎有個聲音警示著千萬不要這么做,況且他也根本沒有辦法做到。背后好像有什么東西追逐著,拉扯著,會將他拖向未知的浩劫淵底。

    容他走得再快一些……

    與此同時,金鑾殿外,氣氛已是冷肅得降至冰點。

    撤返回來的京營眾卒將這處周邊團團包圍,紛紛把出鞘的刀鋒對準這座在平日里最不容褻瀆的圣殿,雖閉門如寂。

    褚廣諫快步繞過人群,行至司馬厝近前,凝重告道:“侯爺,其余的地方都被大致地搜尋過一番,并未有何重要發現,惟一最為可疑之處即是這里。那煙銘燃升之時,恰是位于該殿正上方!這或許就是他們得手的一個信號。”

    昭王急逃,而宮中生變,群臣更是不知去向,這一樁樁在短短時間內接連發生的事情,讓在場所有人的心中都被壓著一塊沉甸甸的巨石,匆匆趕來,封鎖搜查迫在眉睫。

    誰又能想到?原先不過只是個打著逮捕羌戎細作的名頭來與昭王勢力對抗,不料現在卻真的出現了這樣的事情。雖然那這個在城內生事的羌戎人極快地就被制服了,寥寥數人竟也敢這樣光明正大,這實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對于抓起來的那幾個羌狗還打算留著拷打逼問,但估計難得訊息,他們的口風向來嚴的很,骨頭硬。”賀凜一嘆,又急急地追問道,“是否尋得仔細,后宮那邊可有異動?”

    褚廣諫頓了頓,便道:“被云掌印先前所布置的禁兵和番役監管著,應當是出不了大岔子。”

    司馬厝的心驀地一痛。

    殿內是個什么情形,尚無從得知,圍攏者都在激憤欲沖。

    隨即有人忿然唾罵道:“羌賊或早就在宮里打通了渠道,混入作亂,還借著咱們的動作來掩飾自個兒,實在卑鄙至極!”

    “盡做的缺德破事,叛國篡位,其心當誅。定要把京中那羌戎狗養出的賤賊,點放祭鳴的罪徒給揪出來千刀萬剮……”

    司馬厝抬手,制止了他們怒氣沖沖的言語,同樣冰寒的視線停留在那恢宏的殿門處,存滅劍在他的手上反射著赤色血光。

    他的聲音在隨后響起時不帶有一絲情感,“隨破入,見異則格殺勿論。”

    一下子被凍住了。

    似是斜切過闕頂的黑線子從外邊掙扎著透進來,又凝成了水刺侵著眼前那厚厚的殿門,使其成了薄薄的張紙,不規則的形狀,荒謬的顏色。沒有任何一只困蟲可以掠過縫隙逐著日光飛出去。

    云卿安緩緩倒退,是從未有過的驚慌失措。

    司馬厝就在那里,雖未見面容,但和他是靠得這般近,在入夜之前彼此才見過了面,到現在卻已經是非常久遠。他想要不管不顧地去到司馬厝的面前,哪怕擁不住,就算被厭棄地甩開,能隨便抓住點什么也都好。

    可是不能!

    而才看清的自己衣服上那金絲繡蟒龍儼然就是又一道催命符!外面的聲音傳了進來,他聽到了。殿堂,羌戎,煙銘,皇嗣,匕首,不省人事的群臣……串聯起來意味著什么,這讓云卿安遍體生寒,血色全無。

    他出現在這里是不可更改的事實,倘若以這樣的狀態暴露在了人前,造成的后果將不堪設想,可他分明就沒有意圖叛國篡位!

    不,不要認出他來,別看到他……

    倉皇轉身之際,伴隨著背后那門破時撞入的劣風兇日,埋首但窺地面現出兩道狀若云泥的身影,狼狽佝僂和筆挺凜冽,像是永遠都不可能并排站到一起去。

    云卿安的腰背被來人在同時重重地一腳踹上,連同他整個人都前傾跪倒而下之時,那在慌亂之間欲用于自毀形貌的匕首也脫手飛出,身上碎裂的苦楚幾乎能將他生撕成兩半,他猛地從喉腔吐出一口血。

    劍鋒的弧度急閃,殺意完全逼壓籠罩著他,對方毫無疑問是想就此要了他的命。

    “司馬……”

    不知從哪里溢出的情急喚聲,漫過禁錮,滯了狠戾。剎那之間的回眸,目光兩相對上碰撞時,再多的翻江倒海也盡作枉然。

    洪流降至,半點不由,后方是無數將從殿外跟隨著闖進來的人,揭白難逆。司馬厝瞳孔驟縮,竟連心臟都似乎停止了跳動。

    可那直刺而落的劍尖,已順勢朝之貫穿進去……

    (本章完)

    第98章 凌光亂 繁寧卻并未如約而至。

    朔北的硝煙暗火急升。

    營地的防御不斷被加固,已經頗具規模,周邊密密麻麻的陷馬坑就已經讓羌戎的騎兵難以沖鋒,一旦如此,其在槍尖兵下就大減威勢,故而邊軍與之幾次交鋒都還能游刃有余。

    可這都是建立在保守應戰的前提之下。對此旁人也是有著不同的看法,魏玠就首先深表懷疑,對敵也是越發看輕,在他巧舌如簧的勸諫下,元璟帝下令乘勝追擊。

    冷風飄搖之時裹起了一面旗,無非是諸天黯淡,一點點的顏色也作亮眼。

    任陽步履沉重,也沒進帳,在點兵之時嘆了口氣。

    司馬潛沉默片刻后從遠方收回視線,看他的神情,心里已然猜到了個七七八八,道:“衛折霄的拒絕也是情理之中,你不必掛懷,先前便告訴過你,且盡人事,勿有負擔。又不是沒他們黑鋒騎的從協,我們就連仗都不會打了,橫豎也總不止這點出息。要真的是這樣,別說他姓衛的看不起我們,當我們是走投無路上門求救的,恐怕連我自己也都會看不起自己。”

    任陽不忿道:“軍為一體,非搞分裂這套,姓衛的有點統領的能耐,就眼高于頂全然忘了當年能夠得以組建是因著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