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謫宦 第61節

    云卿安久久地凝望著他,幾乎要把別的全都忘卻。魏玠說了什么,元璟帝做了什么,朝廷腐朽枯敗烏煙瘴氣又與他何干?

    司馬厝就在他眼前。

    ——

    他曾逐他入孤潭深墜,他今引他臨燈火暖洋。

    剛停了咳,云卿安分明沒有后知后覺地品出藥的苦味來,反而是覺得喉腔越發的干。

    解機算是尋對了。拿捏了龔蕪才好挖出線索,進而脅迫太后退步。

    “都讓讓,別礙手礙腳的壞事!這次小爺我還就非得要打中不可!”一人氣勢洶洶地把周邊的人推搡開,卷袖叉腰想要有一番大作為。

    擁擠之下,靴面被不輕不重地踩了一腳,云卿安眉頭微蹙,并沒說什么只是想要尋路離開,再不跟上去的話就看不到司馬厝的背影了。

    “呦呵,打中了哈哈!”

    在那人的笑聲響起的同時,小兔子發出一聲凄厲的哀嚎,猛地從云卿安懷中蹦跳而出,攔都攔不住。

    來不及理會其他,云卿安心里一緊,忙用目光四下地搜尋著。

    小兔怕不是會被踩死。

    “砸中了一只肥美兔子嘿嘿,干脆連人都一并收了……”周邊人哄笑出聲,紛紛一窩蜂地聚過來圍觀,叫嚷起哄聲接連不斷。

    被圍了個水泄不通,各種不知其意的肢體碰觸令人生厭,云卿安的目光寒了下來。

    始作俑者洋洋得意,笑得不懷好意,他裝模作樣地整了整衣冠,擠著來到云卿安面前,正想開口再叨幾句卻忽驚覺后衣領被人提了起來,連同他整個人都不受控制地被拖著往后退去。

    那力道卻又猝不及防地消失了,他這一下只得重重地一屁股坐到地面上,疼得齜牙咧嘴。

    司馬厝厭惡地將他踢得滾遠了一些,面色不善地掃視周圍人,“不該湊上去的,都退開。”

    兇比勸來得實在的多,這一下眾人皆紛紛作鳥獸狀散開了,場面瞬間靜了許多。剩二人視線相對時,意愫生而不自知,未驚起波瀾。

    受驚的小兔被送還回來,云卿安垂目片刻,聲音有些悶,“咱家快要跟不上你了。”

    滿心滿眼皆是,卻也若即若離。

    司馬厝深凝云卿安良久,伸手攬他至近前,將下巴擱在他的發間低笑了聲,說:“不會牽緊些嗎?后腰帶,袖擺,再不濟,在我身上系根繩子也行。”····云卿安往他的肩頭蹭了蹭,輕聲說:“可咱家等著被你牽……”

    溫度卻是瞬間冷了下來。

    借著昏光,司馬厝將云卿安的臉捧起,目光在觸及到他額角的傷時驟然如霜,抬手卻只敢用指腹在其周邊輕輕繞過,而不敢多碰一下。

    “等我。”

    知曉司馬厝將要轉身離開的意圖,云卿安忙兩人拉住,解釋說:“不關先前那人的事。不必去尋,咱家無礙。”

    待司馬厝終是停了步,云卿安忙接著道:“不小心磕著碰著了,岑衍給上過了藥,料想是過一些日子就能好。侯爺若是覺著難看……”

    其話音未落便猛地止住了。

    過往不須怨,前路尚可待。雖未見盈月滿池,銀輝已然蓄滿。是額傷處被落下了極輕極輕的吻。

    眼中瑩光閃爍時,連晦土都作皎潔。

    司馬厝沒再松開云卿安,握上他的手腕,背過身去時似乎仍有點不大高興。

    哪來的嫌?

    緣岸之堤,駐足放生者不缺。即是將被捕之魚、鳥等,放生于池沼、山野。

    云卿安撫了撫兔耳,抬頭問:“冷天罕見,從何尋來?”

    司馬厝平靜地答:“從薛醒那順手拐來的。喜歡?”

    這來處可謂是扣在哪都解釋得通。

    云卿安嘴角的笑弧淺淺,卻是掩都掩不住。是由衷的,在卸下了所有的防備柔順地瞧著人時,他就像是不帶棱角的河川。潤玉枕月,值擁愛憐。

    司馬厝望著這一人一兔半晌,眸光微暗,未再言語,徑直越過路邊的籮筐,不怎么講究地尋了一塊來往人稀的空地坐下。他宛若又看到了那片白茫茫的朔原。

    寂空萬里,故而未平。

    小虎崽應是驕毛的,豪橫的。

    云卿安斂去了笑意,與他并排坐著,沒急著追問而是默默陪同。

    良久,才聽司馬厝似是苦笑了聲,側過臉來,回憶著道:“我原先不顧反對,自己撿了只虎崽回去養,天天好吃好喝地把它供奉著,指望著靠它揚名立威,帶回澧都好好嚇一嚇那京貴紈绔。”

    云卿安思索了一陣,柔聲說:“就算沒有虎崽,你本身也可以做得到。”

    “那不一樣。”司馬厝眉梢微抬,說,“總兵向來愛吩咐手下。”

    云卿安乖巧地道:“幸而咱家向來是受吩咐慣了的,依得來總兵。”

    這句話卻是不經意地讓司馬厝的心被揪緊了一下。奴顏屈膝,看人眼色,即是他的常態。

    慣了的。

    司馬厝擰眉一瞬,后低下頭湊近云卿安,伸手劃過他的頰邊往耳垂處捏了捏,頗有些耳提面命的意思,道:“我不輕易給你吩咐。別人的,你愛聽不聽。”

    是陽奉陰違找借口,或是別的法子推諉,好歹讓自己好過些。

    茍且逢迎且可拋。

    “在總兵面前,你永遠都可以直起腰來。”司馬厝的手輕輕滑下云卿安的后腰,復低首在他耳邊聲音平穩道,“犯不著全依我,我可保不準自己有沒有什么壞德性,若來日禍端一出,你即幫兇。”

    小兔探頭探腦地跑開了,小心翼翼,而后卻有如入了歸xue。

    云卿安漸漸抬眸。

    所知所感皆被司馬厝一人牢牢占據。朔雪萬里,偏落半末眼睫,原風過經,偶卷袖驚人,卻歷久未息。往日苦茶,盡化甘冽。

    該作何回報?

    喉間連綿不斷傳來的吻感guntang得驚人,司馬厝極力穩了穩呼吸,想要把懷中拱蹭的人按老實些,不料云卿安卻是越發的肆無忌憚,舔舌烙印上寸膚時帶著瘋狂而虔誠。

    “總兵若有令,卿安必行之。允壞縱惡,甘之如飴。”

    依你。

    司馬厝微揚了眉,道:“我像是壞的嗎,為難你了嗎?”

    邪火輕而易舉地就被云卿安三言兩語點得過熾過盛。

    云卿安挨湊著他,說:“總兵恭謙儉讓,良民難得,故而本督,咄咄相逼。”

    司馬厝摟緊了云卿安的腰,下巴抵在他的額上,低低地嘆笑一聲。

    沒了那尖刻的棱刺時,云卿安就是另一副溫軟的纏人模樣,大橘也老愛往他身上湊。

    “司馬霆罵我不學無術,天天跟只老虎鬼混像個廢物。我娘雖然害怕幼獸,卻仍是同意留下,時不時還會多做一些食物讓我去投喂。”

    朔原是極為空曠遼闊的,可受過了馴養的鷹卻極少在那處落腳。該是屬于自由的。小阿厝和虎崽皆不愿受過多的管束,故而常常作伴嬉玩,于日落歸家時再聽著司馬霆的罵罵咧咧和趙枳姮的殷殷呼喚。他倆之間的感情比起那點微薄的父子情分只增不減。

    “現在,它總該是能咬人了。”云卿安溫聲說,心里柔軟一片,“我若見了它,它會傷我嗎?”

    大橘曾經停留在了他身邊,暖絨絨的,同司馬厝一樣。那點翻卷的燼灰就被這么一下地撫平了。

    “它不會傷你,它對我身邊的人從來都如對我一般。”司馬厝臉上的神情漸漸在夜色中看不清了,聲音也是情緒不辨,“可惜它有些笨。走時,我才十五歲。隨司馬霆出去了一趟,護了我爹,自己丟了命。”

    大橘不同于一般的獸,在長期的訓練中掌握了一定的戰斗技巧,在刀槍之下發動偷襲亦是游刃有余,上到戰場之上或是探查或是別的自有其獨特優勢。在當年的沙雪槍影里,虎崽不顧一切地沖向危局,只下意識地想要保護下小主人的親人。

    盡管司馬霆從來沒有指望過它,帶它出來,也無非是想要尋個由頭讓司馬厝消停一會。死了,也未必能得他一聲認可。

    云卿安只覺胸口一陣陣發著悶,不自覺地將司馬厝環得更緊了一些。

    “我甚至會想,在當時它管我爹做什么?”司馬厝的嘴角勾出一抹嘲,“司馬霆挨了那么多回疼,也不差那一回。”

    后來,司馬厝見到虎崽尸體時,默默替它立了冢燒紙,自此很長一段時間都沒再跟司馬霆說過一句話,被罵了也是無動于衷。

    根本說不上誰對誰錯,便也就和解不了。

    “可它惦念的,從來都是你的那一回。”

    已落至唇邊的輕吻小心翼翼,又帶著難言的繾綣明戀,心頭缺失的那一角,好似便被這股漫出的溫熱填補上了。云卿安在用自己的方式,極盡所能替他慰解,就像虎崽曾經無數次輕舔他的傷處一樣。

    還在的。

    今后彼此相望,便也有了依。

    “替我尋一張讖圖,求簽以查吉兇。”

    至時,香客常于命星塑像前焚燭祝告、祈愿。

    “云督,這不厚道。這關頭你還要掂一掂我的好壞,家底是不是也要翻一翻?”司馬厝偏頭道。

    “本督不逢不化,不趨不避,前路不計。”云卿安對上他的目光,認真說,“只恨生不得干凈,難為你求。”

    “勞煩總兵,替咱倆走這一趟。”

    *

    作者有話要說:

    [1]自網上資料。

    (本章完)

    第63章 驚鴻羽 記仇的很。

    滛宮后山,枯雪荒蕪,寒寂一片,鳴叫聲伴著窸窸窣窣的動靜時不時傳出,稍顯普通。不過貴人常來的地方自是不可能毫不講究,除了定期會有專人前來搜尋檢查以保證安全以外,也得想方設法多添一些樂子進去。

    故而甚合圣意。

    “皇上,這里邊不好進,還是留在外圍好一些。”御侍太監亦步亦趨地跟在正在搭著弓箭的李延瞻身后,戰戰兢兢地勸說道。

    “廢話,朕來這就是圖個盡興的,要是這不成那不成的,跟留在宮聽那些個千篇一律的朝賀有何區別?”李延瞻不滿道,繼續帶著侍衛隊一步步向著林子中心走去。

    他此次照舊是偷偷溜出來的,當昏昏欲睡卻在殿前強撐著時,聽到御侍太監對滛宮的提及便再也坐不住,心里頭癢的很。

    “是,奴婢多嘴了。”太監不敢再多言,在李延瞻后邊不遠不近地跟著,眸光微動。

    雪隱痕跡卻也偶現爪印,越發添了趣味。

    李延瞻腳下踩斷干枝發出的響聲驚落了幾簇雪,白緞垂下時忽見前面不遠處的樹干后閃過一個黑影,侍從提的燈籠火光有限故而照不亮遠處,只能隱隱約約間現出一點動物的身形輪廓。李延瞻瞇著眼細細打量,臉上浮現出興奮之色,先是示意侍衛停止前進,而后將手慢慢摸向箭筒,挽箭欲射。

    箭矢飛出僅幾息的時間,只聽得黑影發出一聲嚎叫,跑出未遠便倏忽倒地。

    李延瞻心頭一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