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于舟不懂配音行業,不知道換角到底算不算個什么大事,更不清楚這個機會對于蘇唱來說意味著什么,但她很能共情,她很受不了人在自己的理想上受一點挫折,更何況是蘇唱。 嗓子對聲音工作者來說,是作者的筆,是戰士的劍,是乒乓球運動員的球拍?;蛟S比這些都還要根本一些,作者可以口述,戰士可以赤手空拳,運動員哪怕球拍突然損壞,也可以換一副趁手的。 可聲音工作者沒辦法換聲帶,她們不僅僅是影響成績,很可能被取消上場資格。 比于舟所能類比的,更殘忍,更無力。 吃飯時蘇唱的神情還是很輕松,還笑著跟于舟說好吃,于舟想她保養保養嗓子,便也沒有再嘰嘰喳喳,沉默著給蘇唱盛湯。 收拾碗筷時她才問:“你病了一周了,要不要去看看啊?” “看過了,”蘇唱說,“周三下午去的,醫生說肺部有小淋巴結,應該是之前有過感染,但炎癥已經下去了。嗓子可能會啞一段時間,慢慢養。” “哦?!庇谥勐耦^拾掇筷子。 也不知道她啥時候感染的,在國外那陣也沒聽她說。 這一周于舟過得像在打架,她在項目的空隙里上網搜恢復嗓子的偏方。網上都說要多喝溫水,她便準備了一個保溫杯,讓蘇唱工作帶上裝熱水喝,自己也每天晚上到蘇唱家里去做飯。 給她弄涼拌銀耳,榨芹菜汁,換著菜譜食療。 下班早時,她會跑去中藥店細細地問,搭配好花茶給蘇唱熬。 她買了個專門煮花茶的小機器,能咕嚕咕嚕地在茶幾上熱著,特意放在顯眼的地方,提醒蘇唱,自己不在的時候記得倒來喝。 于舟沒過問太多,但日日拎著大袋小袋到蘇唱家里,忙碌一陣后挎著小包又回去,蘇唱留她在家里住,但她說住這上班不方便,要倒兩次地鐵,她也不愿意蘇唱送她。從家里出發早上能睡到八點半。 第二周周末,她終于留宿,因為蘇唱不想讓她走。 那時蘇唱的嗓子已經好很多了,盡管還是啞啞的,但有些對聲線的清澈度要求不太高的角色能錄,她還跟于舟說,接了個小男孩的角色,以前壓得難受,現在還挺自然。 于舟看她故作輕松的樣子,依然心疼,但她配合地笑,鼓勵蘇唱說行,戲路又拓寬了。 她知道,蘇唱不可能不慌,畢竟最能輕易勾挑恐懼的就是未知。嗓子啞了不可怕,磨人的是,她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能好,能恢復到什么程度。 她倆看了場電影,又在花園里遛彎,十一月的涼風涼月終于關照江城。于舟漫步在金錢味十足的花園里,仍然習慣性地走在花圃的棱上,蘇唱伸手牽著她,她這樣子就比蘇唱高一點了,跳下來時能攀著蘇唱的肩。 晚上蘇唱說想喝點酒,于舟氣得軟軟地教訓她,說你養嗓子你不知道???還要喝酒,我看你像個酒。 這是小時候青霞常用的家長句式,但蘇唱好似第一次聽,被逗得直笑。 于舟也覺得好笑:“你小時候沒聽過嗎?” “沒有?!碧K唱坐在床邊,說。 而于舟坐在主臥的飄窗上,月亮灑在她的身上,蘇唱的眼神也在她身上。天邊月在玻璃外,人間月在她身邊。 “我回來的時候,我爸讓我給我外婆挑塊墓地?!?/br> 蘇唱看了一會兒于舟,突然輕聲說。說這話時,她的眼睛眨得很慢,雙手撐在身體兩側,松松握著床沿,用隨意聊天的語氣。 于舟突然就懵了,跟被人打了一悶棍似的,心臟狠狠縮起來,問她:“你……你外婆?” 蘇唱搖頭:“沒有,還沒有。” “她還在醫院?!?/br> 啞啞的嗓音淌在月夜里,這次于舟沒有阻止她。 “我在醫院時,除了護工,病房里就只有我和她。我們已經大概,四五年沒有見面了,這次去,她又老了很多。” “我很小的時候,十歲的樣子吧,她來帶過我一個暑假,她以前是數學老師,給我帶了小朋友喜歡玩的數學玩具,珠子從一邊撥過來,又撥回去。我媽說,我十歲了,不玩這種了,外婆說,我媽小時候也玩的,所以才很聰明?!?/br> “我外婆不大會做飯,給我做過幾頓,只有炒土豆絲好吃,我說好吃之后,她每天都做,再好吃多吃幾頓,也不好吃了,更何況,她的土豆絲只是相比之下的好吃。”蘇唱笑了。 然后她眨眨眼,嘆一口氣。 于舟動動嘴唇,沒說話。 “我本來沒有打算呆這么久,但這一個月里,就姨媽來了一次?!币虌尦终驹诓〈才裕瑔柼K唱情況,然后沒什么情緒地“噢”一聲,又說“老太太這輩子太cao勞了”。 姨媽和蘇唱倆人沒什么話說,甚至都沒坐下,等外婆醒了,姨媽俯下身,喊她:“媽?!?/br> 彎腰時手將單肩包別到身后去,另一手拍了拍外婆的肩膀。 蘇唱的mama特別忙,發消息來講托人問了什么專家,隨即囑咐說:“等下ada會推給你,小唱你聯系?!?/br> 蘇唱也不明白自己在守著什么,她像在眼睜睜看著一些東西流逝,又像是證明有些東西從未存在過的過程。 像解一道很難很難的大題,反復運算,反復推演,外婆身上的儀器就是那些繁復的解題過程,最后解出x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