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這一句感嘆得比較無力,說不好是被蘇唱震驚習慣了,還是于舟心里本來就有預設——當然是瓊漿玉露才滋養得起蘇唱這樣的大小姐。那氣質,看著就不是一般人家里出來的。 于舟開車門坐上副駕,蘇唱在摘墨鏡,低頭把疊好的墨鏡放到盒子里,才抬臉對她淡淡一笑:“等很久了嗎?” “沒有沒有沒有,我剛下來。”于舟客氣地說,見蘇唱單手把眼鏡盒的蓋子扣好,又習慣性地cao心:“你還是戴上吧,現在中午,太陽挺晃眼睛的。” 然而蘇唱大概覺得跟于舟沒見幾次,戴著墨鏡聊天不太禮貌,只勾勾嘴角搖搖頭,眼睛稍瞇幾下,就適應了光線。 路段的紅綠燈比較多,車輛緩慢前進,倆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兩句,又陷入沉默。 于舟這人有個毛病,不見面吧膽子要大一點,在網上,她覺得給蘇唱發發表情包,倆人也沒什么隔閡,面基就不一樣。 “咳嗯。”于舟清了清嗓子。 蘇唱沒反應,摸一把方向盤。 “你這個車,是帕拉梅拉啊?”于舟揉揉鼻子,小聲說。 “嗯,對。” “我在網上刷到過,你這車后面好像有尾翼,抬起來很帥的。” “是嗎?”蘇唱笑了笑。 啊?她的車,她問“是嗎”?于舟又有點尷尬了,扭頭看一眼后排,好似眼神跟尾翼打個照面,就能言行大方一點。 這一眼卻落在了后排的抱枕上,她輕“嘶”一聲,擰起眉頭,望著蘇唱:“你的靠枕上,印的也是女帝吧?” “你還說你不喜歡,周邊都有了。”于舟有點不理解了,喜歡個游戲角色是多見不得人的事情嗎? 蘇唱抬眸,自后視鏡里掃一眼,輕聲說:“別人送的。” 啊?又是別人送的。 票也是,抱枕也是…… “長得好看,是省錢哈。”于舟往椅背上一靠,捋捋自己小包的包帶,低聲嘟囔。 “什么?” “沒什么。話說,你為什么要請我看電影啊?我是說,為什么是我啊?” 蘇唱想了想:“我其實對這類電影就還好,今天正好有空。朋友也不多,送給別人,我不去的話,她們用不了。” “那,我。咱倆。”就是說,也沒太熟。 蘇唱也沉默了,不知道該怎么說。她其實是一個挺懶得跟別人打交道的人,說尖銳一點,她連跟自己的父母打的交道都不多,圈里的朋友聊天僅止于工作,距離一旦拉近,她的耐心就欠奉了。 因此醫生跟她說,她應該多交朋友,多打開自己,保持心情愉悅,作息規律,否則還會再生病的時候,她一點也不意外。 意外的是在病房里遇到的于舟。 該怎么形容她呢?一開始像一顆圣誕樹,掛著五顏六色的塑料盆、水壺和卷紙。圣誕樹原本在打電話,看見蘇唱時愣住了,眨巴眨巴眼睛,望著她。 蘇唱沒有見過這樣的打量,有的人的目光是從上至下的審視,有的人的目光是由下往上的冒犯,有的是欣賞,有的是不屑……滿滿當當的情緒輸出。 但于舟望過來時,什么都沒有,她的眼睛偏圓,黑瞳孔尤其大,看人的時候,似在接納。 接納蘇唱倒影在她的眼底,眨了三下眼,第一下是認知,第二下是包容,第三下是儲存。 總之讓蘇唱覺得很特別。 她曾以為這是于舟作為作者觀察世界的技能,就是無論好壞,先以視線描繪它,并不急著定義。但不是,只有于舟這樣,再也沒有第二個人這樣。 第一印象是特別,第二印象才是奇妙。 圣誕樹小心翼翼地走進來,背對著蘇唱把東西放下,安靜得出奇,午飯后蘇唱去茶水間,聽見她捂著話筒打電話,嗓音很雀躍:“我發現住院真的還行,我的被子上還有小花哎,不過也不是人人都有,我隔壁床就沒有。” 有一點小得意,像上帝給她頒了個獎。 嗯,圣誕樹成了小喜鵲。 第二天中午,小喜鵲又變作老阿姨,穿著寬寬大大的病號服,把蘇唱覺得難以下咽的盒飯嚼得很香,還不忘以過來人的語氣勸蘇唱:“你太瘦了,可得多吃,光喝水不行,等下暈在手術臺上。” 那語氣,仿佛盤腿就要上炕。 第三天,老阿姨化形林meimei,哭哭啼啼地說:“cao,我覺得好疼,你看到走廊上的那幾個人沒?引流管從肚子里插下來啊,我受不了,我真受不了這個。” 蘇唱終于忍不住開口:“可是,我們倆的手術,都用不上引流管。” 在于舟演完了一百個小劇場以后。 所以蘇唱時常覺得,于舟的名字起得很妙,于舟,宇宙,她有多重宇宙。 很久之后,蘇唱才發現于舟的特別之處在哪里,別人也許是花,是草,是灌木叢林,但于舟是土地。她接納花,接納草,接納灌木與叢林,然后邀請它們在土地上投射下各種陰影。她時而享受花的陰影,時而享受樹的陰影,以此組成豐富而隱蔽的植被。 沉默的時間過于長,小宇宙開始轉動,于舟吸吸鼻子。 “你噴香水了?很好聞。” “嗯。”蘇唱輕輕說。 “我也噴了,但我一般不喜歡跟別人講這個話題,我怕人家問我是什么香水,我法文英文的說不好,”于舟自己打發自己,“唉,現在說這個,因為咱倆在車里,真的有點尷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