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節
那個時候,她不惜跪下來懇求霍靖誠,求他不要把一雙兒女送走,都沒能換來霍靖誠的一點點的心軟和憐惜。甚至怕她失了體面,霍硯舟和霍靜離開的那天,霍靖誠直接將她關了起來。 佛室里一剎寂靜,兩人似乎都陷入從前種種。半晌,還是霍硯舟先開口,“或許是我自私,但我不想走父親的老路。” 霍硯舟看著明婉珍鬢間的白發,“父親這些年未必沒有后悔,但也清楚,您不會原諒他,我和小七也很難再對他心無芥蒂。” 明婉珍輕嘆一聲,原本以為這個兒子是個親緣淺薄之人,卻不想,他早已將每個人都看透,更予以了最大的包容和理解。 “所以,你這趕著夜路上山,究竟是想求什么?” 霍硯舟起身,神情鄭重,“想請母親去一趟阮家,為我向阮梨的父母提親。” 提親,這種古舊的字眼,此時此刻由他說出來,卻攜了端方肅正的儀式感。 明婉珍詫異,靜靜地看向霍硯舟。 上一次在霍家,她問過霍硯舟,為什么要選阮梨。霍硯舟告訴她,妻子是要相伴一生的人,他選的自然自己喜歡的。 可眼下,他雨夜上山,又這般鄭重,已然不能用“喜歡”這樣的字眼來形容。 明婉珍心間震動,這才真正明白霍硯舟方才的那些話。 他不是自私,他只是不愿意自己心愛的人再受委屈。 “所以,你想給阮梨一個風風光光的婚禮,要讓整個京北都知道,霍家看重她?” 而這第一步,便是由她這個當家主母——大約,也不只是她,他一定有辦法說服他父親,由他們親自出面,向阮家求娶阮梨。 霍硯舟沒有否認,點頭稱是,“希望母親能理解。我那日在家中所言不是信口開河。我既然承認了阮梨是霍家的女主人,那么霍家女主人該有的,她都要有,沒有的,我也會盡我所能,不讓她受半點委屈。” 一時間,明婉珍竟有些羨慕阮梨。 她當年求不來的,如今另一個女孩子被這樣珍視和看重。 半晌,明婉珍點點頭,眼底笑意溫和,“也好。” “多謝母親。” 明婉珍搖搖頭,又道:“你難道來一趟,這幾天正是山筍最新鮮的季節,要不要留下來用午飯?” “改天再陪你一起吃飯。” “有要緊的事?” 霍硯舟欲言又止,擔心明婉珍多想,坦白道:“答應了阮梨,要去給她買陳記的蟹粉小籠。” 明婉珍沒想到會是這樣一樁小事,微怔一霎,又難得調侃一句,“君子重諾,那是不能言而無信哦。” “……”霍硯舟垂首,面色少見得有些不自然。 明婉珍斂著笑,“快去吧,陳記的蟹粉小籠去晚了可就買不到了,到時候阮梨怕是要怪你。” “下次——我帶阮梨一起過來,她肯定會很喜歡您這里。” 明婉珍點點頭,似是想起什么,唇角又牽起笑意,“剛好有樣東西——既然你來了,就一并拿給你。” 說著,明婉珍起身,從檀木打造的紅漆柜中取出一個半尺長的剔紅漆盒,雕著并蒂蓮花。 “這個你拿著。” “這是……” “知道你不信這些。”明婉珍話停一息,“這是我上山的第一日在無塵大師那里卜問,打開看看?” 明婉珍話說到這個份上,霍硯舟已然猜到漆盒中裝的是什么。 他是不信這些,但此時此刻,也心生虔誠和鄭重。 剔紅的漆盒揭開,沙金的紅紙上批著八個字—— 良緣金玉,佳偶天成。 第045章 天還沒亮, 阮梨就醒了。 迷迷糊糊想去找身邊舒適的熱源,可一點點蹭過去,冰涼涼的觸感似是沒有盡頭。阮梨睜開眼睛, 才發現身邊沒人, 霍硯舟也不在臥室里。 阮梨躺在床上, 忽然就醒了大半。昨晚的夢境那樣清晰,年幼的她, 年少的霍硯舟, 原來他們在那么早的時候就有了交集。 這段記憶沒有被遺忘, 只是在經年累月中不再被反復回憶, 伴隨著她的成長漸漸落了灰。如今終于得見天光,被溫柔地拂去灰塵, 一點點變得鮮亮起來。 夢境的末尾那種澀然的感覺涌上, 阮梨忽然很想問問霍硯舟, 他當初為什么會失約。 像是下意識地著急, 阮梨直接下床小跑到門口, 赤著腳踩到走廊地板的一瞬,微涼的觸感讓她一個激靈。 她想起昨晚的話, 腳趾蜷了蜷,又乖乖地退回門內。 穿上拖鞋, 從書房找到健身房, 從二樓找到一樓, 都不見霍硯舟的身影,阮梨拿出手機, 想給霍硯舟打個電話。 手機屏幕剛剛按亮, 嗡嗡的震動聲就響起。 還是昨晚那個陌生號碼。 霍明朗的電話。 阮梨沉默一瞬接起,聽筒里是一個陌生的男聲, 有點橫,“你是霍明朗朋友嗎?” 對方不等阮梨回答,又直接道:“他在我們這兒喝醉了,麻煩你來一下,把人領走。” “抱歉,你們還是打給他家人吧,他家里人會來接他。” 聽筒里響起霍明朗的聲音,顯然已經醉了,“梨子,是不是梨子?梨子……你把手機給我,我要和梨子說話!” “什么梨子蘋果西瓜,先把你這幾天的賬結了!草,你他媽再鬧,信不信老子弄死你!” 背景聲變得鬧鬧哄哄。 “地址。”阮梨驀地開口。 “外西街,鴻庭盛宴。” * 外西街距離君庭有些遠,開車要四五十分鐘。阮梨快速洗漱,換了身輕便的衣服,出門打車。 這一帶曾經是京北老牌會所的聚居地,后來城市改造,許多會所都關門或者遷出,留下來的幾家也幾經易主,早已經掉出了早年的檔次,成了不入流的地方。 阮梨對這些地方不熟,只是聽孫媛說起過外西街,說京北如今有頭有臉的人物根本不會去,跌份兒。 出租車停在會所門口,風格老派的裝修,保安似乎還沒睡醒,看見有人來,連忙攔下,“哎哎哎,干什么去?這還沒開始營業呢。” “我找霍明朗。” “誰?” “給你們經理打電話,告訴他,有人來找霍明朗。” 溫淡卻利落的音色,保安的睡意一下子就醒了,這小姑娘瞧著溫溫柔柔的,說起話來怎么這么兇。不敢再怠慢,保安連忙打電話給會所經理,聽對方說讓她進來,又趕忙放行,“您這邊請,他們在春月包廂。” 阮梨走進來,刺鼻的劣質香水混著煙草和酒精的味道撲面而來,她皺眉,一路循著指示找到春月包廂。 推開門,一眼就看到了歪靠在沙發里的霍明朗,旁邊坐著個滿臉橫rou的中年男人,身后站著兩個保鏢一樣的人。 中年男人上下打量阮梨一眼,顯然沒想到是個年紀這么輕的小姑娘,下巴點點霍明朗,“行,人在這兒了,這是他這兩天的酒水單,你把賬結了,人你領走。” 阮梨一眼掃過去,三十幾萬。再看窩在沙發里的霍明朗,即便醉成這樣,霍家這些年在人前的禮儀教養還在,沒有胡言亂語耍酒瘋,只是衣服有些皺,下巴上一圈青渣,整個人看起來很頹廢。 阮梨走上前,將霍明朗扣在腕上的手表摘下來直接丟到中年男人懷里,“他這塊表,足夠節你們那點賬了。” 中年男人接住手表,有些懷疑,“真的假的?” 但他也不是完全不識貨,雖然不清楚這男的什么來頭,但一身行頭可不便宜,否則他也不會讓他在這里賒好幾天的賬。 阮梨:“真的假的你找懂行的人驗驗不就知道了。” 嚯,小丫頭挺兇。 中年男人哼笑一聲,“諒你們也不敢糊弄老子。” 話落,他起身,“他這酒一時半會兒也醒不了,要不要我幫你找兩個人把他抬出去。” “不用,麻煩給我兩桶冰水,不用太冷,能醒酒就行。” 中年男人微怔,旋即樂著點頭,“有點意思,行。” 他沖身后的手下道:“愣著干什么,趕緊找冰水去!” 片刻,兩大桶冰水就被拎了進來。 阮梨退到稍遠的位置,“麻煩了。” 中年男人越發覺得有意思,這小姑娘瞧著溫軟,渾身上下一股隨便使喚人的勁兒,不像是個善茬。不過這塊手表到鐘表行轉手就能賣一個巴掌的數,他左右不虧。 中年男人示意保鏢動手。 兩個人高馬大的男人拎起兩桶冰水,第一桶兜頭澆下去的時候,霍明朗一個激靈,整個人被從困倦中驚醒,待第二桶澆下去,酒已然醒了大半。 他似是有些恍惚,怔怔地窩在沙發里,整個人濕噠噠的,深朗的眸子猩紅,視線里也沒有焦距。 中年男人見狀招呼手下一起出去,偌大的包廂里只剩下阮梨和霍明朗兩個人。 “醒了嗎?”阮梨問。 霍明朗似是終于找回了一點神識,偏頭看向站在門口的女孩子,深暗的眼底終于亮起些神采。 “如果你醒了,就聽我把話說完。”阮梨看向霍明朗,阻止了他想要說的話,“我不知道你這些天為什么要這要鬧,但這完全不是我認識的霍明朗。” “你認識的霍明朗……”霍明朗喃喃重復著阮梨的話。 “我認識的霍明朗意氣風發,赤誠果敢,熱烈如驕陽。” 霍明朗怔怔看向阮梨。 阮梨烏軟的眸子里沉著光,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和勇氣,喉頭微哽,“霍明朗,你還記得高二那年的七校籃球聯賽決賽嗎?” 阮梨微頓,思緒走遠,記憶里張揚耀眼的少年和眼前頹然的年輕男人一點點重疊。 “那天你贏了比賽,收到了很多禮物和情書,你第二天請了假,讓我幫你把那些東西全部送到失物招領處。霍明朗——”阮梨喊他的名字,“那天有一封情書,是我寫的。” 她藏在心里八年的秘密,多少年小心呵護,也曾緊張忐忑地等待著告白,再到如今的坦然面對,原來親口說出來也并不是一件很難的事。 窩在沙發里的男人似有一瞬的怔然,旋即眼底涌起難以置信、不可思議、意外、震驚——無數種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