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
阮梨敏感察覺到陳叔對霍硯舟的忠誠,也自覺逾矩,不打算再問。 一路跟著陳叔行至一處僻靜的休息區,臨湖的六角小亭,四面挽煙色輕紗。 陳叔守禮地停在通往水榭亭的小路口,“太太不用害怕,我會守在這邊。” “謝謝,辛苦您了。” 阮梨走進小亭,石桌上溫著一壺熱茶,還有幾樣小點心,四格食盒和她今早在家里看到的那個一模一樣,心下感慨霍硯舟還挺會享受生活。 再往湖面看去,才發現青碧湖水中還養著一汪錦鯉,極正的橙紅。動物比人敏感,大約聽到了動靜,擺著尾巴齊齊往亭邊涌來。 圍欄處備了魚食,阮梨捏了一小點投進湖水,魚兒探頭,擺尾間激起淺淺水聲,給這方寧靜添了趣意,這可比在酒會上輕松愜意多了。 阮梨彎著眼,倚著圍欄繼續投魚食,看一群色彩鮮麗的魚兒歡快爭搶,整個人都徹底放松下來。 不用時時刻刻端著笑,不用去刻意討好什么人,不會被莫名其妙地介紹交往對象,也不會那樣明顯地被忽略。 身后有腳步聲靠近。 “陳叔,這里有——” 轉頭,來人竟是霍硯舟,路口處也沒了陳叔的身影。 阮梨微怔,唇角的笑意還沒來得及收。 “你不是……” “不喜歡應酬?” 他還是這么敏銳,一眼就洞悉了全部。 阮梨索性不再尋找似是而非的借口,“覺得有點吵。” 霍硯舟垂眼看她身上纖濃合度的旗袍,讓他想起那尊藏在南湘里的少女白瓷,月色下她裸露在外的皮膚泛起玉澤,脖頸修白,腕骨纖細,小腿筆直,骨rou勻亭。 喉頭輕動,想到她穿這身衣服的初衷,心中又浮起燥意。 “既然不喜歡,為什么還要來?” 聲線沉著,說不上責怪,但也似乎不悅。 阮梨被問得接不上話,意識到霍硯舟這是來找她算賬了,畢竟她如今頂了一個“霍太太”的身份,卻在這樣的場合被不知情的人以交往為目的介紹其他異性。 正常男人大概都不能忍。 “這件事的確有我的問題,我事先并不清楚張太太有這樣的意圖。”阮梨微頓,試圖認真解釋,又覺得有點委屈。 方才在酒會上,她看得真切——從前她對霍硯舟在商場上的認知只停留在傳聞中,知道他久居高位,性情淡漠,絕非容易結交攀扯之人。今天看著那些圍在他身邊的熱切目光,看著他游刃有余地穿行其中,才知道,在這名流云集觥籌交錯的名利場,主動與否全看他的意愿和心情。 “我又不是你,不是什么事情想做就可以做,不想做就不做。” 這樣的話經她口中說出,讓阮梨自己都有些意外。她絕對不是喜歡抱怨和向旁人剖露心聲的性格,可最近在霍硯舟這里,她好像總說些……奇奇怪怪的話。 她好像,沒有起初的時候,那么怕他。 霍硯舟沉默一瞬,“委屈?” 阮梨心中不定。 原來,她下意識地流露給他的情緒是委屈。 “當初跟我談條件的時候不是挺聰明的,現在怎么……這么笨。” 阮梨:“?” 他果然覺得她是笨的。 “知道借我的勢為亞升解決麻煩,如法炮制的事做起來不是應該更得心應手?” 霍硯舟就站在她身旁,春夜微涼,他溫熱的氣息拂過她的耳后,阮梨咽咽嗓子,“那,不一樣。” “哪里不一樣?” “……” 這多少有點咄咄逼人了。 阮梨垂眼,想用沉默避開這個話題。 下巴卻驀地被捏住,霍硯舟的力道不重,只迫使她抬起臉。隔著薄薄的金邊鏡片,他們的視線相接,阮梨阮梨只覺心尖一剎潮涌。 似有春潮被牽引著涌起推高,和她仰起的臉一樣,遲遲難以落下。 “不能每一次都讓你用同樣的方法避開。” “……” 四目相對,少女瓷白的一張芙蓉面,烏潤的眸子里盛著春夜里瑩瑩動人的月色。 柔軟、脆弱,卻又執拗倔強。 太容易讓人動惻隱之心。 像那尊細膩昂貴的白瓷,想私藏,據為己有,以指尖寸寸丈量,細致愛撫。 霍硯舟還是收了手。 一霎闃然。 阮梨只覺被他觸碰的下頜皮膚發燙。 視線里是霍硯舟垂在身側的手,明明如玉骨一樣的手指,指腹也應該是涼的。 半晌,還是霍硯舟打破沉寂。 他收斂情緒很快,聲線和這夜色一樣沉,告訴她,她在他這里的第二條行為準則。 “阮笙笙。” “你不需要討好任何人。” 第022章 討好。 即便成長在一個條件優渥父母恩愛的環境中, 阮梨二十四年的人生中對“討好”這兩個字也不陌生。 她見過阮興國討好生意場上的人。 見過程雅芝在貴婦間曲意逢迎的笑。 推而廣之,那些年她跟在霍明朗身后,陪他瘋陪他鬧又何嘗不是一種討好。 為了旁人欣悅而委屈自己, 就是討好。 阮梨發現, 霍硯舟總是會打破一些她慣有的認知。 她當然也聽得懂他的言下之意, 怎么才能不需去討好任何人,沒有比“霍硯舟太太”這個身份更好用。 “可是, 你不會有所顧忌嗎?” “比如。” 阮梨想起程雅芝說的“婚期”, 霍硯舟至今在她面前只字未提過。 “你真的已經想清楚了嗎, 把我們的關系擺在明處。” 這些年阮梨雖然沒有刻意關注過, 但也從沒見霍硯舟和什么桃色花邊有過關聯,說起霍家這位話事人, 擔得起“潔身自好”四個字。這樣一個溫雅貴重的人, 真的不在乎自己成為別人茶余飯后的談資嗎? “你呢, 又在顧忌什么?”霍硯舟的視線壓下來, 似是想要將她看穿。 她在害怕什么?這樣猶豫不決。 之前是窮途末路, 阮梨自然什么都可以不顧及。 可如今峰回路轉,亞升有了喘息的機會, 有些事便不得不顧及。 到底還是在這個圈子里,知道她和霍明朗談婚論嫁的人并不是沒有, 以后旁人會怎么想? “霍硯舟, 你應該知道, 這對你的名聲有損。” 霍硯舟落在她身上的視線微凝,隔著薄薄的鏡片, 阮梨望著他湛黑的眼底, 如入晨霧彌散的森林。 “這是你顧及的?”霍硯舟音色有些沉。 “那你自己的名聲呢?”他問。 世俗總是對女性的束縛多一些,到時候那些難聽的話更多地涌向誰一目了然。 會有人揣測她的用心, 說她攀附霍家之心已久,從侄子到叔叔,為爬上霍硯舟的床,不擇手段勾引誘惑。 眾口鑠金,積毀銷骨。 阮梨顯然也懂,但她搖搖頭,清軟眼底波瀾不驚,語調也平:“你幫亞升解決了麻煩,即便到時候會有難聽的話,那也是我該承受的,這很公平。” 否則她憑什么平白無故借了霍硯舟的勢,還能全身而退? 說這話的時候阮梨很平靜也很認真,便顯得有點古板得可愛。 “如果真的要你承受這些——”霍硯舟喉結輕動,唇角扯出個弧度,咽下了幾乎要脫口而出的話。 “那我當初在你父母面前的承諾算什么。” 阮梨恍然想起當初霍硯舟對阮興國和程雅芝說過的話—— 我不會讓笙笙再受任何委屈。 我不會,別人不敢。 她誠然相信霍硯舟有那樣的能力,身在他這樣的高位,翻手云雨也并非難事。可那不是在她爸媽面前演戲嗎? “敢不敢?” 霍硯舟問,很輕的三個字,但卻像是帶了蠱惑,引誘著阮梨藏匿在軀殼里的那個小瘋子,勾著她和他一起冒險。 阮梨陷落在他沉暗眸底,唰地垂下眼,開始顧左右而言他,“你出來這么久會不會不太好?” 膽小鬼—— 霍硯舟看她柔軟的發頂,“你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