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窗外青軟的綠色映在阮梨烏潤的眼底,她重新點開霍明朗的聊天框,一個字一個字打得認真。 【霍明朗,我們分開吧。別問原因,今年是我們認識的第十九年,就當是留給這段漫長歲月最后的一點體面。也別去打擾我爸媽和我的朋友,這兩天工作忙,無暇處理私事,回京北之后我會主動解除婚約】 一條信息發出去,阮梨拉黑了霍明朗所有的聯系方式。 或許孫媛說得對,她乖巧的外殼里住著個小瘋子,有她不管不顧的執拗和堅持。 難過嗎?當然。 阮梨覺得自己疼得都要停止呼吸了。 但她那是八年的喜歡,一丁點的瑕疵都不能有。 這份認認真真清清白白的喜歡,可以沒有回應,但不能被弄臟。 車子抵達目的地的時候已經是中午,項目方來的人依然是miya,這會兒正在和餐廳老板核對菜單。 “對,臨時加了人,您再給我加五個菜,要當地特色,口味上清淡一點?!?/br> 一輛黑色的大g停下,后車門被推開,男人從車上下來,一身質地考究的黑色西裝,整個人有種身長玉立的清濯感。 轉過頭的miya一聲“臥槽”壓在喉嚨里,連忙踩著高跟鞋小跑過去。領導一早給她打電話,說臨時來了位京圈大佬,對方身份貴重,讓她妥帖招待。 阮梨也怔怔地站在原地,她怎么也沒想到短短幾個小時,她又和霍硯舟遇上了。從前兩三年碰不上一面的人,現在隔三差五就會巧遇。 霍硯舟也朝阮梨的方向看過來,隔著薄薄的金絲眼鏡,阮梨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但大概是想和她裝不熟? 一旁徐浩碰了下她,沖她曖昧地眨眨眼。 阮梨:“?” 一群人進了訂好的包廂,霍硯舟顯然是臨時起意,但這并不妨礙他在這里的絕對核心地位,項目方的老板親自陪同,將他奉為上賓。 再一次,阮梨坐在了霍硯舟的正對面。 有了上一次的經驗,阮梨這回淡定了許多。 許是看出了她心情不好,每每項目方問及專業上的內容,徐浩都會不著痕跡地接過話。身邊還有一個格外活潑的miya,才和她見了兩次就和她咬耳朵。 “阮老師,你覺得這位霍先生怎么樣?” “嗯?” “睡起來怎么樣?!?/br> “……” 阮梨騰地臉紅,下意識抬眼,卻好巧不巧,撞進霍硯舟濯黑的眼底。他不動聲色,還在認真聽著身旁人介紹青溪古鎮的歷史。 可阮梨就是無端心虛,好像霍硯舟聽到了她和miya在八卦他一樣。 一頓午餐就在這樣的忐忑中結束,從餐廳出來,徐浩湊到阮梨身邊小聲道:“吵架了?” “什么?” “和你男朋友?!?/br> 阮梨有些詫異,她表現得這么明顯嗎?而且徐浩是怎么知道她是和男朋友吵架了?霍明朗又給他打了電話? 徐浩又輕咳了聲,顯然有些不太自在,“之前是我唐突,不知道你有男朋友。現在我知道了,你也不用藏著掖著了,我也都聽說了,你倆快結婚了?!?/br> “不會結……” 一句話還沒說完就被徐浩打斷:“誒誒誒,霍總過來了,肯定是來哄你的?!?/br> 阮梨抬眼,視線里霍硯舟去而復返。 徐浩遞給阮梨一個了然的笑。 阮梨眼皮狠狠一跳,來不及阻止,徐浩已經笑呵呵地走上前打招呼,“霍總你好,我是徐浩,不知道您還有印象沒?” 霍硯舟腳步微頓,沖徐浩頷首,“你好?!?/br> “來找阮梨是吧,你們聊?!痹捖?,徐浩正要抬腳,又退回半步,“霍總,阮梨是我帶著出來的,我可就是她半個娘家人,你們鬧別扭歸鬧別扭,可不能欺負人啊。” 阮梨:“……” 見霍硯舟眼底有一瞬的不解,徐浩輕嘖一聲,“別說氣話硬話,哄哄,都快結婚了……不是我護短,像我們阮梨這么好的姑娘,您全京北打著燈籠都找不到第二個?!?/br> 說完,徐浩還遞給阮梨一個明晃晃的眼神——不怕,師兄挺你。 阮梨:“……” 第008章 待徐浩走遠,阮梨才硬著頭皮解釋:“我同事誤會我們之間的關系了,我等下就和他解釋清楚。” 見霍硯舟一動未動,她又連忙道:“您是不是還有其他事,不用管我,我……” “吵架了?” “???” 反應過來霍硯舟的言下之意,阮梨抿抿唇。 霍硯舟是霍明朗的小叔叔,她要和霍明朗分手,取消阮霍兩家的聯姻,或許作為霍家話事人的霍硯舟有權知道? “抱歉,六叔,我可能……”阮梨低頭,聲線很輕,卻很堅定:“我不會和霍明朗結婚了?!?/br> 周遭靜寂。 時間仿佛被拉長,偶有行人經過,低聲交談著什么,還有樹椏上啾啾的鳥鳴聲。 兩家聯姻,消息早已經在整個京北的權貴圈傳開,訂婚晏的禮服如今就掛在她的衣帽間,兩家重要賓客的請帖也都已經都印好了,這個時候她卻說要取消婚約——霍硯舟是不是也覺得她把婚姻當兒戲,把兩家這些年的情誼當兒戲。 可是,不是的。 她也不想的。 阮梨忽然就覺得很委屈,明明她什么也沒有做錯,可看起來她就是那個最不懂事的。 她吸吸鼻子,再開口時就帶了點小情緒,“我知道……” “嗯?!?/br> 很低的一個音節,像是堪堪才從她方才的話里回過神。阮梨抬眼,不期然地和霍硯舟四目相接,隔著薄薄的鏡片,她看不懂他漆黑眼底的情緒,卻覺得那湛黑的眸底像是匿著狂風驟雨,幾乎將要她卷進去。 “阮梨,上車啦!”不遠處miya沖她招手。 阮梨有些抱歉地沖霍硯舟點了下頭,“您可能覺得我太小孩子了,把婚姻當兒戲,也沒有顧及……” “先上車?!被舫幹鄞驍嗳罾娴脑挘脸恋囊暰€壓下來,“其他的事,我們晚點再聊?” 旁人口中的霍硯舟從來理性自持,從來不會把感情和工作混為一談。阮梨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又踩在了他的雷區,只點點頭,“好?!?/br> 這一行考察的重點是青溪古鎮的老鎮。如今的古鎮是為了促進當地旅游業新修的,而小鎮最初的風貌還在四十公里外。 下午一同調研考察的還有市縣領導,行程過半,又有人匆匆趕來。miya一路跟著阮梨,和她咬耳朵,“看到沒,我們蘇省的書記,一把手?!?/br> 來人正在和霍硯舟交談,似是熟稔。 “我剛才路上偷偷上網搜了一下——”miya八卦的視線落在霍硯舟身上,“好家伙,來頭可真不小?!?/br> 阮梨沒接話。 霍家百年前就是京北望族,何止來頭不小。放眼整個京北,能與之比肩者不過二三,更多的信息,網絡上根本搜不到。 眾人行至一處廢棄的官窯,有人科普起青溪古鎮的歷史。 這座坐落在蘇南的小鎮發跡于瓷器燒制,最初為民窯,后來專門為宮廷燒制御用瓷器,燒瓷制瓷也隨之成為當地最重要的產業。只是到了近代,時局動蕩,當地的制瓷業跟著開始衰敗,“青溪瓷”也漸漸淡出了大眾視野。 “如今老鎮還有不少手藝人,祖上都是官窯的匠人。青溪瓷是有底蘊的,只是缺少了機會?!辨偵系囊晃回撠熑说?。 阮梨走在隊伍的中間,忍不住伸手去摸那些古老的墻磚。這像是一場和歷史的對話,每一道紋路都鐫刻了千年的風雨和一代代燒瓷人的工匠精神。 “阮老師有什么想法?”有項目方的人問道。 阮梨斂眸,似是想起什么。 “說來也巧,我在京北博物院修復的第一件文物就是明末時期的青溪瓷,一尊青瓷長頸瓶。我的老師當時就告訴我,青溪瓷,其形纖巧,其質薄韌,釉色潤澤,瓷中上品?!?/br> 早春的古鎮午后剛剛下過一場雨,空氣潮濕。阮梨穿一件天青色的長裙,綿軟布料掐出細而柔韌的腰身,她就站在這千年古窯旁,眉眼淡然,粉黛未施,和這蓄了水氣的江南煙雨地格外相和。 霍硯舟的視線也落在阮梨身上,聽她娓娓道來第一次修復古瓷的故事,講古法技藝的傳承和振興,講千年青溪古鎮的涅槃之路,講新興業態和小鎮民生的可持續。 原以為她只是個文文靜靜的小姑娘,卻沒想到心有丘壑,還兼備了文人的濟世之心,令在場的所有人都刮目相看。 霍硯舟看著阮梨,心中反復默念著她起初的那句話——其形纖巧,其質薄韌,釉色潤澤,瓷中上品。 說瓷,亦說人。 徐浩站在一旁,八卦的視線從阮梨瞟到霍硯舟,又原路掃回來。 嗯,這位霍先生眼底滿是nongnong愛意,看來是哄好了。 阮梨不經意抬眼,堪堪觸到霍硯舟的視線,那么直白,毫不避嫌,薄薄鏡片后一雙漆黑的眸子斂著她看不懂的深濃情緒,濃烈得讓她心尖一顫。 阮梨驀地低眼,便聽有人贊道:“不錯,不愧是蔣老的得意門生?!?/br> 說話的男人年近五十,正是后來才到的蘇省的一方父母官。 阮梨羞赧,聽那人吩咐秘書將她的觀點寫進這一次的調研紀要中。 一行人繼續前行,徐浩又湊過來,沖阮梨豎了個大拇指。從前就聽說這個師妹有兩把刷子,今天可算讓他見識了。 徐浩被阮梨的專業折服,卻也按捺不住蠢蠢欲動的八卦魂。 “和好了?” “嗯?” 徐浩昂昂下巴,視線的盡頭是身形修長的霍硯舟,挺括的肩背將西裝撐得格外好看。阮梨想否認,卻驀地想到霍硯舟方才落在她身上的視線。 那樣的視線……阮梨微微蹙眉,看不太懂。 徐浩以為她這是不好意思了,自顧樂呵一聲,“還害羞呢?!?/br> 阮梨:“……” 臨近傍晚的時候,天空積起鉛色云團,看樣子是要下雨了。項目方組織所有人返程,同行的一位司機卻突然腹瀉不止。 miya忙喊人將他送到附近的醫院,再一盤,發現車夠,開車的人卻不夠,怎么安排都差一個,又急急忙忙打電話派車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