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郁霧出院后回到學校,她感覺得到同學每每看她時神色里的同情和小心翼翼,班主任對她的關心也比從前更甚了。 期末考結束后,郁霧回到家里,發現沉岸正在廚房里洗東西,她愣愣地走過去,問:“小沉叔叔,你要做飯嗎?” 流理臺上碼著食材,rou蛋蔬果什么都有,看上去是要辦場國宴的架勢。 “很久沒下過廚了。”沉岸捋起袖子切芹菜,領口松松地敞著,流暢的脖頸下隱約能看見鎖骨。 “要點菜嗎?” “嗯?”郁霧轉去看有什么食材,神色有些不自然地站在門口轉眼珠子,她思考了許久過后說道:“mama以前給我做過的牛排飯很好吃。” “牛排飯?”沉岸拿起一盒肋眼,問:“知道怎么做嗎?我嘗試復刻一下。” “要黃油、牛排、蝦和生菜,吃起來有黑胡椒的味道,還有一點甜。好像不是炒飯,是拌飯。牛排有點焦焦的,生菜是生的。”郁霧不知道教程,只能盡力描述菜肴的品相和味道。 “ok。”沉岸大概了解后就著手處理牛排,郁霧輕手輕腳坐在中島邊兒上,好奇地往里張望。 沉岸旋過身拿配菜,恰好碰上郁霧呆滯的視線,他笑了笑,發出邀請:“要來幫忙嗎?” 郁霧眨眨眼,跳下椅子走進廚房,可真的站到他身旁時又后悔了,不知道該做什么。 “幫我拿一下歐芹。”沉岸給牛排翻了面,不停地發出求助,“黑胡椒,鹽,加點馬蘇里拉怎么樣?” 他的建議,郁霧都說好,注意力都被飄香的味道給掠奪了。 “再配個湯吧。”沉岸見有幾顆鮮蘑,于是征求她的意見:“蘑菇濃湯?” 桌上還有廚師搟好的酥皮,郁霧抽出刀說:“要在中間畫十字對嗎?” “誒!”沉岸丟掉鍋鏟趕忙去奪刀,“我來,你別碰刀具。” 他的手覆上來的那一刻,掌心的溫度和紋理擦得郁霧手瞬間緊繃,脊背都條件反射般僵住了。 她握著刀柄不知所措,溫涼的鼻息拂過耳畔發絲,沉岸放輕呼吸又重復了一遍讓她小心,試探地想褪下她攥緊的手,可無奈她就是不肯松手。 “那我幫你畫。”沉岸妥協了一步,扶住她的手抬起,刀尖對準酥皮輕柔地畫下十字。 郁霧看不見刀尖是如何畫十字的,她只看到那雙虛環在身側的胳膊,露出的那截小臂筋骨筆直,青筋隱在凈白的薄皮下,修長漂亮,充滿了成年男性的力量。而那股熟悉的佛手柑氣味,也混入了陌生又微妙的味道。 意識到此時此刻幾乎是被沉岸嵌在懷里,她感到熱意從兩腮竄起,飛快漫到耳后。 郁霧慌張地松手,從他腋下鉆了出去。 她坐在餐廳里,屁股只占了椅子的前三分之一,腳踝交迭著來回踩自己的腳背,手也局促地攥著凳角揉。 “不知道味道怎么樣,嘗嘗?”沉岸將飯和湯一一端上桌,在她對面落座,抽濕巾擦手,從容優雅地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絲毫沒注意到她的異常。 郁霧挖了一口飯塞進嘴里,抬眼發現他正在看自己,她心虛地被嗆到了。 沉岸見狀推杯給她,“喝橙汁,加了葡萄柚,你喜歡的。” 郁霧悶頭進食,吃得比往常都快,嘴里塞得鼓鼓囊囊的,在和他對上三次視線后,主動說:“挺好吃的,我喜歡芝士。” 聞言沉岸笑了笑,抽紙給她擦嘴,“要是想吃了就告訴我,我給你做。” 他行事一貫的溫柔,連擦個嘴都像是放了只蝴蝶在撓人,可此刻郁霧煩這只蝴蝶,奪過紙潦草地擦干凈后就跑回臥室做功課去了。 今晚的功課做得不順利,郁霧控制不住地分心去想廚房的那一幕,甚至還鬼使神差地拉起衣袖聞了聞。 除了洗滌劑的香味,并沒有染上佛手柑。 郁霧不免失落,意識到自己在期待什么后,她心跳得狂亂,又逼迫注意力回到學習上。 期間沉岸來敲了兩次門,一次是問她想不想吃水果,一次是問她想不想玩飛盤。 郁霧都拒絕了,她捂住耳朵想尋求絕對安靜,可心里越來越鼓噪。 但她還是沒逃過要去找沉岸求助,寒假作業有一項就是每日英語聽讀,家長要監督簽字,這事兒躲不了。耍滑頭的孩子會自己簽糊弄過去,但郁霧是個小古板,堅守誠實底線。 她捧著簽名本敲開了書房的門,沉岸坐在辦公桌后,應該是才洗漱過,頭發隨意地散著,換了身質地柔軟的圓領毛衣,淺米色,沒有任何logo裝飾,看上去像出現在日雜冬日特刊的男明星,清爽溫柔。 “怎么了?”沉岸招了招手,示意她過去。 郁霧說明了來意,全程低著頭,沒讓他發現她實際在往锃亮的桌上看他的倒影。 聽罷后,沉岸滑動了椅子給她讓位,郁霧坐上去,殘留的余溫滲進單薄的睡衣貼上肌膚。郁霧坐姿僵硬地摸上鼠標,不知道自己怎么點開網頁,輸入學號密碼也全靠肌rou本能,她的余光全都落在了拉過椅子坐到身旁的沉岸身上。 桌面不停跳閃新郵件提醒,郁霧手離鍵盤,猶豫道:“要不我回房讀吧,結束后你幫我簽字就好。” 說完后,又怕他質疑,郁霧主動保證:“我不會騙你的。” “就在這兒讀吧,我陪你。”沉岸總是能用一個笑容化解所有不安,他關掉了擾人的郵箱,沒有翻桌上的資料,也沒有擺弄手機,而是雙手隨意地搭著,身體微側向郁霧,靜靜地聽她念書。 郁霧練了一口純正的美式發音,清晰又隨性,熟練中透出浪漫的色彩。 聽讀結束后,她松了口氣,把簽名本推給沉岸。 沉岸提筆寫下了名字,字體大氣瀟灑,一看就是練過字的手筆。 “很棒。”沉岸看向她的眼睛笑意盈盈,讓郁霧不由得想起那天在醫院他是怎么冷眼對待傷害她的人的。 郁霧沒有參與過他的社交,只知道他對傭人和下屬很禮貌。但那種禮貌,是不親近的,站在絕對的距離外,站在上位處。 沉岸對待她,沒有居高臨下,沒有客套疏離,把她放在一個公平的層面去相處。尊重、鼓勵、引導,毫不吝嗇。 “明天,陪我玩飛盤可以嗎?”郁霧走到書房門口才出聲問他。 “好,喝了牛奶再睡,晚安。”沉岸轉臉去看電腦時,笑意瞬間消失。 郁霧退出了書房,捧著簽名本發了很久的呆,她對沉岸產生好奇了。 隔天是個大晴天,下午兩點,陽光正盛,兩人如約去花園旁的草坪上玩飛盤。 沉岸喊人立了網兜九宮格,說完規則后他提議:“贏家的獎品你定。” 郁霧邊熱身邊思考:“那就,等我贏了再告訴你。” “這么自信?”沉岸分給她一個飛盤,友情提醒道:“我不會讓著你的。” “你會的。”郁霧率先飛出一擊,精準落入三號網兜,一旁觀戰的傭人拍手叫好。 她轉過頭挑眉一笑,扎高馬尾在風中活力地飛揚,金燦燦的陽光灑進她的笑眼里,像一彎明麗的月牙。 沉岸跟著笑了,甩手扔出飛盤。 計分連續追平,郁霧心里有計劃,想贏。在沉岸即將扔出最后一盤前,她鼓起勇氣湊上前求和:“要不,你讓我一次。” “嗯?”沉岸似乎訝異,意味不明地看著她,“我剛才說什么來著?” 郁霧深吸一口氣:“你說不會讓著我。” 可能因為陽光太刺眼,沉岸瞇了瞇眼,“那你又是怎么說的?” 郁霧被問得很跌份,悶悶回答:“我說你會的。” “嗯。”沉岸轉手腕飛出最后一擊,飛盤打著旋在空中畫下優美的弧度,而后擦過網兜,落在了草坪上。 郁霧錯愕地盯著飛盤,下一秒就聽到沉岸勾著笑意的聲音,“你說對了。” 郁霧如夢初醒般,心中雀躍再也抑不住,回頭追上沉岸說:“我贏了,我想跟你去上班。” 聞言,沉岸腳步一頓,笑意也冷了,“不行。” “為什么?”郁霧不滿他的出爾反爾,“你不是說獎品我定嗎?” 沉岸回過身,摸摸她的發頂,恢復了剛才的溫柔,“除了這個,其他都可以。” “可我就想去你公司看看。”郁霧雖然時常表現得少年老成,可處于固執的年紀,得不到滿足就破天荒地撒了脾氣,“你答應的!怎么能說話不算話?” “公司很無聊,沒什么能玩的。”沉岸盡力安撫她:“帶你去旅行好嗎?春節有空,你挑個地方,我們去度假。” “我不要!”被雙親去世搓斷的銳角在沉岸的澆灌下發了新芽,郁霧暴露了驕縱任性的本質,甩手就不理人了。 她不喜歡被人拒絕反駁,很挫敗,就好像那些親密都是她假想出來的。 她想了解沉岸,方方面面都想知道,她想和他再親近些。可第一次的探進就被斬斷了,郁霧感覺心空了一片,好不容易一點點地填滿,又不見蹤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