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郁霧頓了頓,可能是在反應對方是誰,只說:“正好,我有事找你。” 半個小時后,郁霧下樓鉆進了車后座,無視一旁的沉岸,扯過外套窩成一團打了個哈欠,“廣播聲調小點。” 司機把廣播關了,郁霧倒頭就睡,雙手鎖在衣袖里,沒打理的金發和灰色絨線貝雷帽里起了輕微的靜電反應。 沉岸在想一件事。 養了郁霧一年多,沉岸都沒找到作為當父親的節奏,還是沉逢頤時不時地提醒他該從哪些方面關心孩子。 沉岸想到馬場那次郁霧很在意自己的頭發,于是就抽了半天的空帶她去理發。 誰知剛到美發店門口,郁霧立馬鉆回車里,說什么都不肯下來。 沉岸耐心地和她溝通,想知道為什么抗拒理發。 郁霧很不高興地說:“我不喜歡別人擺弄我的頭發,以前都是mama幫我修剪的。” 可是她頭發都已經長得過分了,郁霧自己看著都覺得難受,她正犯難,就聽到沉岸小心問道:“給我點時間,我去學,幫你剪,可以嗎?” 郁霧猶豫再三后,點了點頭:“但是你要按照我的要求,不可以自作主張。” “答應你。” 沉岸說到做到,不出幾天就帶了一箱專業工具回來。 給郁霧套上美發袍,舉起剪刀對著鏡子里的郁霧問:“你給我指個位置。” 郁霧點了點胸口處,很是緊張。 “這里?” “嗯。”郁霧咽了口口水,在他即將下刀的時候頭一次露出生動的驚慌,“就在這里,別剪偏了。” 她擰著眉頭看一臉淡笑的沉岸利落地剪掉了她的發尾,郁霧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直到解開美發袍才得以喘氣。 小女孩愛美是正常的,可郁霧對于頭發的在意卻到了偏執的程度。 升到初一,開學報道當天晚上,郁霧就找到沉岸提出了要求。 這是她第一次把他當家長般求救,學校要求每個女生不許披頭散發,要么剪成齊耳短發,要么扎成大光明。 郁霧滿眼期許地看著沉岸,很主動地說出自己不能照做的理由:“我不能剪短發,皮筋會扯到頭皮掉頭發,我做不到。你幫我轉學吧,找一個對頭發沒有要求的學校。” 沉岸覺得好笑:“不至于。” “可是老師會給每個家長打電話,你會被他們說服,然后來說服我。”郁霧有很完整且篤定的一套邏輯。 沉岸點點頭,安撫道:“不想改發型,這是個太好滿足的要求了。你該怎么樣就怎么樣,乖乖去上學。我保證,不會有人來說服你剪頭發的。” 郁霧憂心忡忡地披著長發去了學校,結果就是如沉岸保證的那樣,沒有任何人來指責她。而她成為了學校里獨樹一幟的存在,唯一一個披頭散發上學的學生。 所以,這么心疼頭發的一個人,她怎么舍得剪掉長發的? 郁霧點了一路的頭,下車后伸了個懶腰,左右看了一圈后發現居然來了白桐路。 她莫名其妙地看了眼沉岸,眼里還盛著困倦的水花。 傭人開門迎他們進屋,別墅里的陳設沒變,傭人也沒有變動,白桐路和六年前她走時一模一樣。 湯還沒煨好,得等十分鐘。 郁霧踢了拖鞋蜷進沙發里,屁股坐在自己小腿上,隨手接過一盤水果吃。 照顧了她多年的傭人在一旁給她遞叉遞紙巾,多年沒見著了,止不住盯著她打量。 郁霧發現了吳媽的眼神,打趣道:“嬸,你怎么看著還像三十多似的,用什么好東西抹臉了?我也想要。” 吳媽笑道:“小姐,嘗嘗這個,先生捎回來的,泰國翡翠柚。” 郁霧和沉岸過不去,但不會和好吃好喝的過不去,嘗了一口,立馬說:“不錯,還有嗎?等會兒拿幾個給我帶回去。” 吳媽一愣,“小姐,你不住家里嗎?” 郁霧叉柚子吃,笑嘻嘻的沒回答。 吳媽還想勸她嘗嘗別的,抬眼看到沉岸走過來了,便識趣地離開。 郁霧斜了眼換上休閑薄毛衣的沉岸,發現他鼻梁上多了副細金絲眼睛后哼笑了一聲:“老花眼了?” 沉岸一貫地面癱,瞧了她一眼繼續看ipad,很生硬地嗯了一聲。 客廳里響起傭人來回走動的腳步聲,還有電視機里尷尬的小品臺詞。 “最近在忙什么?”沉岸率先劃破了沉默。 郁霧漫不經心地回答:“和陳總打高爾夫,和陳總去北海道,和陳總女兒去香港,和陳總喝酒、吃飯。” 她瞥向盯著ipad看的沉岸,好笑似的反問:“你不都知道嗎?” 沉岸出了一聲呼吸,迭起腿換了個姿勢坐,“除了和陳總約會。” 約會兩個字被他咬得很清晰很重,郁霧手一 攤。“沒了。” “郁霧。”沉岸指腹抵上太陽xue按了按,“陳總有家室。你這樣做,是在損害你自己的名譽。” “那怎么辦呀。”郁霧無奈道:“我剛回國也不認識什么人,陳叔關心我,和他交往也挺舒服的.........” “郁霧。”沉岸又喊了她一聲,但明顯比剛才嚴厲多了。 郁霧挑挑眉,就此打住,從包里抽出一沓文件扔到沉岸的ipad上。 看到上面寫著信托轉讓同意書時,沉岸稍蹙了下眉。 “把我信托權還給我。” 沉岸沒翻開文件,看了封面許久,“這就是你要找我說的事?” “不然呢?”郁霧又笑,“還能有什么事?” 沉岸拿開ipad,翻到文件最后一頁,從茶幾上抽出筆,簽下了字,揚手扔到茶幾上。 包著文件的pvc外殼打滑溜出去老遠,郁霧眼疾手快按住,心滿意足地收好文件。 一頓飯吃得很是不對味,沉岸從頭到尾都沒再說一句話,筷子也沒動幾次,倒是餐前酒下了一杯又一杯。 郁霧和吳媽聊得熱火朝天,飯后還不忘要柚子。 這是要走的意思了,吳媽看了眼沉岸。 沉岸放下酒杯,拿起手機貼在耳邊:“沒打擾到你吧莫莉。上次你帶來的柚子我家里人很愛吃,麻煩你再給我弄幾箱,或者把聯系方式告訴我。” 一聽這話,郁霧立馬起身打斷他:“我不要,你留著自己慢慢吃。” 說完她抄起外套和包就跑出了家門,沉岸眸色暗沉地盯著窗外走遠的身影,聽到莫莉在耳邊小心翼翼地問:“沉老板?還需要嗎?” “要。”沉岸掛掉了電話,拿起還剩一半的酒瓶上了樓。 春節時闔家歡樂的節日,而那些無家可歸的人,只好孤獨地過冬。 開了春后,郁霧飛了趟美國,把信托的事給辦了,再回國的時候已經是五月了。 寧都一向沒有春秋季的過渡,一落地,熱浪撲面而來。 郁霧走出接客處,摘下墨鏡,和站在熙熙攘攘人群中的虞向晚對上視線。 虞向晚笑著迎她,“都搞定了?” 郁霧點頭,“你呢?” “搞定了。”虞向晚接過她的行李箱往外走,“這下安心了,不用卡deadline了。” 外面的陽光太毒,郁霧戴回黑超,“走吧,和功臣們見個面,感謝他們的配合。” 月神號游艇于當晚離港,沿著一片風光最靚麗的海域駛向私人島嶼。 海魚追著浪花躍出海面,郁霧背靠在欄桿邊,帶著傍晚余溫的海風貼著肌膚,很是適宜。 聽到艙內有人喊她,郁霧收起亂揚的裙擺,進屋挨著桌邊坐下。 橢圓形的桌子圍了一圈的人,除了她一位女士外,全是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 倒是后面的看客座上跟著一水兒的貌美年輕女士,個個穿著風情,腕表和珠寶在霞光壁燈的輝映下暗自較勁。 荷官開始發牌,今晚是德州之夜。 虞向晚端著一杯特調坐到郁霧身后,看了眼她手里的牌后端坐好,觀棋不語。 下完大小盲注后,陳總拿著兩張牌掃了一圈眾人,停在郁霧淡笑的臉上說:“最近聽說沉老板派人去南非視察,還是堅持想給千禧弄一個原礦。擁有原礦的珠寶品牌全世界只有四個。中國第一個擁有原鉆石礦的珠寶品牌,聽上去噱頭聽著很足,可是要吃下一座原礦得鋪出去多少錢吶。” 到郁霧表態了,“跟。”她放下牌,掐起酒杯把玩,“怎么?各位都是有頭有臉的股東,不贊成這件事的話,沉老板也沒法子一票決定。” 陳總看看身旁的人,放棄跟注,繼續說:“當然,品牌擁有自己的原礦是件好事。可就是資金..........” 他拿起雪茄放在酒糟鼻前來回聞,“千禧這么多年的賬目很夸張,但也只是表面風光,內部虛得很。國際形勢不好,黃金雖然升了,可市場都在往外拋,彩寶更是跌得慘不忍睹,尤其是我們千禧一手推上王座的帕拉伊巴。”話都吐到這里了,他又不說了:“郁小姐回頭看了就知道了。” 他終于點燃了那只雪茄,一局也結束了,莊家贏,秦董笑呵呵地將籌碼收入囊中。 看著他們一張張心懷各異的臉,郁霧的笑容一點點地冷卻。 突然,船員慌張走進來說道:“郁小姐,我們被海警的快艇攔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