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白千絮聽明白了,“老爺子蔫壞,又想試試沉岸有幾分本事,又想看他笑話。” 李綺月轉過身去收拾化妝品,偶爾插句嘴表示自己在聽。等她收拾完畢后,看到沉逢頤接了個電話,懶洋洋的臉色驟變,踩上高跟鞋腳下生風地跑了出去。 沉岸正與人相談甚歡,冷不丁地被人大力扯過身。 只見沉逢頤神色慌張,欲言又止地緊盯著他,“郁叔出事了。” 離婚派對中止,與郁家交好的人全都離席趕去了殯儀館。 沉岸掠過無數向他打招呼的人,急色匆匆地沖進靈堂時,白到刺眼的花墻中央擺著的兩個遺像讓他太陽xue猛跳。 他凝滯了許久才看到站在花墻前的一行黑衣人里那個半高的女孩,她穿著黑連衣裙,一頭齊腰長發規整地別在耳后垂落腰間。 她沒有哭鬧,只是垂著眸子,面無表情地隨著大人站好,濃密的睫毛擋住了她眼里的情緒。 沉岸感到呼吸困難,有個人格在叫他上前表達哀思,可腳下卻灌了鉛般挪不動道。 見他如此怔仲,沉逢頤上前,蹲下身握住女孩的手說了一會兒的話,又問過了事情的來龍去脈,隨后把沉岸叫出去說話。 “人是今天下午兩點走的。”沉逢頤心里正煩,瞪了準備點煙的徐澈一眼,徐澈乖乖收起煙,認真聆聽她說話。 “車禍。”說完兩個字后,她停了一會兒給沉岸緩情緒,繼而把最重要的事道出:“認尸的時候郁家鬧開了,跳出來不少人說想收養郁霧。” 見他不語,沉逢頤索性直白點:“哪里是想要真心收養,不都為了公司。郁霧才十一歲,未成年,父母未設遺囑猝死,她是唯一的繼承人。所以誰當了她的監護人,就有權利在她成年前為她打點事宜。” 這番話還是沒有喚回沉岸的神思,知道他需要時間緩過恩人去世的勁,沉逢頤就此打住。 沉岸站在靈堂的角落里,不與人交流,也不坐,就這么遠遠凝視著郁家夫婦的遺像,還有那個被黑白圍剿的年幼女孩。 她從始至終都沒有流露過絲毫的情緒,就像是個披著稚嫩外表的木偶,不會哭不會笑,只會任人擺布。 他知道郁霧的,一直都知道她的存在,可那才是他們的第一次見面。 沉岸想過,也許會在一個晴朗天,他帶上郁叔喜歡的勃艮第,捧上一束白劍蘭,登門拜訪感謝郁家多年的照顧,與郁霧正式見面,告訴她,她的父母是多么好的一雙人。 但事實卻是,他們隔著人海,站在冰冷沉痛的靈堂里。她不曾認識他,他沒有資格去和她說一句安慰的話。 就在此時,郁霧冷不丁地抬眼,看向這個盯了她很久很久的陌生男人。 那雙眼睛里下了一場霧靄,有著不符合年紀的沉郁,濕漉漉地讓他心臟驟縮。 她在難過,沉岸竟讀懂了她的難過。 葬禮過后,千禧內部動蕩得愈發激烈,公司成立于千禧年,是郁錦華的畢生心血。股東內斗,一直靠公司掛虛職吃白食的親屬鬧事,郁錦華的心腹勞累過度進了icu,剩下的爛攤子是十一歲的郁霧無法收拾的。 收養一事被推到了風頭浪尖,郁霧每天都會遭到許多人的sao擾,不同的女人掛上同樣諂媚討好的笑容走到面前,溫柔地問她想不想要個mama。 等沉岸平復下心情,已經是葬禮半年之后了。 盡管虞向晚再次勸誡他不要婦人之仁去碰千禧的事,因為現在首當其沖的是完成手頭的工作讓沉家認可他的身份。 可沉岸午夜夢回的,都是和郁錦華的曾經,還有郁霧那張讓人過目不忘的臉,抑郁的,縹緲得的,一抹隨時都會消散的霧。 沉逢頤猜到他會找上門,但沒想到會是凌晨兩點,她打著哈欠引他進門坐。 沉岸道了來意,沉逢頤邊泡茶邊說:“知道郁霧為什么到現在沒被收養嗎? 按理說,郁家人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燈,使點手腕就能強行要了她。” 沉岸搖頭。 沉逢頤不明意味地笑了聲,推茶給他,“因為,只要有人表露出收養的意愿,郁霧就會問他,去新家可以帶上安安一起嗎?” 沉岸心口一跳,安安是他的小名,隨即更迷茫了,“安安?” 就知道他會是這個反應,沉逢頤挑眉道:“所有人都反問她,安安是誰?小姑娘說,是她的寵物。” 沉岸暫且擱置下重名巧合的驚訝,說:“寵物怎么了?” 沉逢頤逗趣似的道:“喲,你可真的和那幫傻子一樣天真了。” 她緩緩湊近沉岸面前,神秘地說道:“郁霧說,安安是一條蛇,張嘴有獠牙,她從小和它同吃同住。蛇愛裹纏獵物,也愛纏著她。但有外人靠近,就會一不小心被絞住, 蛇鐘愛折磨獵物,會越纏越緊,在你窒息之際,吐信子呵氣。讓你在缺氧和動物音波的引導下,恐懼而亡。” 見沉岸瞪著眼睛久久沒反應過來,沉逢頤噗嗤一笑:“好啦,不逗你了。我只是新鮮,聽到這事的時候,覺得郁霧這小丫頭挺有招,是個正常人都會被嚇到的,別說有意收養她的人。不管這事真假,至少對方會覺得郁霧心理有問題,放棄收養。” 沉岸又沉默不語,沉逢頤陪他啞巴了一會兒,最終還是語重心長地勸道:“沉岸,我知道你最近頭疼王廳那筆錢的經手。千禧如果落在你手里,會幫你解決很多明面上的問題。那是個成熟的珠寶公司,會很方便。” 沉逢頤起身,拍怕他的肩,又意猶未盡地逗他:“當然,這一切的前提都是如果你能接受安安的話。” “可是。”這些利弊沉岸當然清楚,他猶豫道:“我未滿三十歲,只和她差十二歲,不符合收養條件。” “你要是愿意,小姑幫你。”沉逢頤看出他有所顧慮,但絕對不是在收養文件這方面。她傾下身,再次勸道:“我知道你年輕,沒有養育孩子的經驗。郁叔怎么樣養你的,你就怎么養她。給她置辦套房子養在外面,找人好吃好喝供著,孩子還小,白天去學校,回了家找家教陪著,你偶爾露個面關心下就行。” 見他僵著的肩膀還是松不下來,沉逢頤繼續道:“聽說她在實驗小學上學,我有套空的別墅離那邊很近,回頭我讓人打掃布置好,把鑰匙給你送去。” “沉岸,你不會想等到大伯出來再起勢的,到時候就由不得你了。”沉逢頤點到了他最在意的內心,沉岸不由得深吸一口氣。 大伯出事,是沉岸的手筆,更有沉逢頤的推波助瀾,這是他們姑侄倆敞開心扉的轉折點。 那個老男人,玩過沉岸的母親,也構陷過沉逢頤的父親,敵人的敵人就是盟友。 老爺子重長子,大伯在家里和公司的話語權占比一直是最重的,扳倒他是必然的,只是這條路還很漫長。他是個不被認可的野孩子,想要為父親和自己正名,想要贏得尊重,就必須和沉逢頤站在一邊,也必須將千禧拿到手。 郁霧還住在父母的房子里,現在正是寒假,她坐在泳池邊看著光禿禿的樹干發呆吹風。 被母親精心呵護的花不開了,垂頭蔫葉。泳池底盛著去年秋天的落葉也無人打理。草坪瘋漲,早就看不出以往修剪成棋盤狀的邊界了。 冬日的陽光看久了還是會刺眼,郁霧揉濕了睫毛,從白得模糊的雜樹中,看到了一個男人。 他穿著柔軟的淺咖色大衣,站在遠處靜靜地注視著自己,他的眼神并不陌生,好像有千絲萬縷的不可明說在對視間流動。 郁霧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向他。 當她走到泳池邊時,男人突然喊住她:“別再往前走。我過去,等我。” 郁霧站在原地,看著男人有點笨地走錯方向,然后又繞了一大圈到了自己身旁。 他靠近時,郁霧才看見他手里提著個花籃,勉強能認出是用花朵拼成的白狗形狀,眼睛和鼻子用很滑稽的塑料黑球代替。 滑稽的白狗花籃,滑稽的男人。 郁霧抬眼看他,先發制人開了口:“你能讓我養.......” “安安。”男人穩住跑亂的氣息,搶答說;“我知道,我同意。” 郁霧從水波倒影里看他的側影,繼續說:“會纏人,窒息,死,吐蛇信子。” 男人頓了頓,篤定道:“我都知道,也都同意。” 對于能否說動她這件事,沉岸萬分的沒把握。 可意料之外,郁霧只沉默了數秒,轉身就往里屋走,“幫我收拾行李。” 兩人一言不發地看著傭人收拾衣物,沉岸知道郁家翻天覆地了,但沒想到已經到了只剩一個傭人的地步。 在出發前,他才拉回思緒自我介紹:“我叫沉岸,郁叔對我有恩。我們在葬禮上見過,可能你也沒什么印象。” 郁霧打斷他的話,反問:“沉岸,什么岸?” 沉岸這才意識到她還是個五年級的孩子,于是口吻不由得放輕了些,也更耐心了些:“停船靠岸的岸。” 郁霧背著書包的肩頭一聳,稚嫩又冷冰冰的笑聲格外地違和,“原來是道貌岸然,隔岸觀火的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