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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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汗出了一身又一身,背后的毯子多半已經能擰出水,頭發濕淋淋地貼在臉側,襯得一張臉白得越發瘆人,更像鬼了。 沈霏微看這小孩不咳了,才收手插回兜里,她自己也不太舒服,已經餓到雙耳嗡鳴。 就這一眨眼,小孩又悶悶地咳,她好像知道不能咳得太響,聲音是憋著的,憋得慘白的臉直泛紅。 沈霏微忍無可忍,從藥板上又摳出顆退燒藥,捏住小孩的嘴就往里塞。 藥是她昨天夜里悄悄出去買的,她其實挺怕這小孩會突然病死。 這地方沒有醫院,聽說只有一公里外有間診所,但下城的路沈霏微不熟,附近不三不四的人又扎著堆,她根本不敢到處走動。 像她這樣初來乍到的外地人,最容易被盯上,她在這地方相當于無姓無名,就算憑空消失,恐怕也無人問津。 沈霏微唯獨敢走有街燈的那半截路,到五十米外的破藥店買藥,那藥店的老板不會看病,只管賣藥,連害人的藥也賣。 小孩嘴里塞了藥,卻咽不下去,舌尖一頂,就把藥片吐出來了。 沈霏微蹲在床邊,手從兜里拿出,顫巍巍地往小孩頰邊戳,指尖始終不碰那沾了口水的藥片。 她帶著隱隱約約的哭腔說:你為什么要叫阮別愁?干脆叫阮別死算了。 沈霏微說得很小聲,不敢被門外的女人聽到,她如今正假裝屋里沒人。 小孩的嘴巴動了兩下,把沾在唇邊的藥片含了進去,可還是沒咽。 沈霏微擰開礦泉水的瓶蓋,想給小孩喂水,可她又擔心水會漫出來打濕小孩衣領,于是瓶里的水涌上又退回。 幾番嘗試,水只打濕了小孩的唇邊。 過一陣,小孩又吐出藥片。 沈霏微又氣又急,低頭從口袋里摸出皺成一坨的錢,一張張小心翼翼地展開,數了數,只剩三百不到。 還在上城區的時候,沈霏微用的一切都是頂好的,就連經手的錢也漂漂亮亮,她哪里摸過這么丑的紙坨子。 數完,沈霏微把錢塞回兜里,心里想,她和阮別死,好像得一塊死在這了,可惜現在連喪葬費都不夠。 門外的雨越下越大,聽著那噼啪聲,撐黑傘的女人明顯還沒有走。 阮別愁突然咳了好大一聲,似乎連肝膽都要咳出來。 沈霏微心里慌,趕緊將礦泉水瓶貼向小孩的額頭,企圖給小孩降溫,壓著聲說:阮別死,你可真是個麻煩精。 她料想,門外的女人一定聽到了,這下再不能裝作屋里沒人。 果然下一秒,門被敲響。 小孩,我不說假話,這幾天來要錢的都被我打發走了,你那舅舅想你死,我不想你死。女人的聲線很好聽,有點像像沈霏微以前的一把大提琴。 低沉穩重,充滿故事感。 每拉出的一個音符,都對得起它背后昂貴的價格。 沈霏微猛地扭頭,女人造訪三天,第一次提到和她舅舅有關的事。 跟我走,你想她病死不成?我知道你昨晚出去買藥了,那個不管用。女人又說。 她耐心十足,站在雨下巋然不動,說話有條不紊,在這場拉鋸戰里,她明顯是勝者。 沈霏微看了床上病糊涂的小孩,拿開礦泉水,伸出自己發寒的掌心往對方額頭上貼。 一邊冷如冰,一邊似火烤。 沈霏微的手在打顫,要知道,在下城發生再離奇的命案,上城都未必會派人下來管。 這地方猶如蛇鼠巢xue,到處都是雜亂壘堆的水泥屋舍,窄窄的過道間,漏不下丁點天光。 這里是活人地獄,人人竭盡全力地活,向死而生。 沈霏微心亂如麻,毫無威懾力地出聲脅迫:麻煩精你哭吧,我還沒見過你哭,你哭我就求她救你。 小孩燒了兩天,到如今還是一滴眼淚也沒流,眼淚根本不像大人說的那么淺。 開門。女人在檐下收傘,一邊將煙頭丟到雨里,這是她給出的最后通牒。 尖銳的傘尖猛地捅向玻璃窗,將窗戶里側的簾子捅得揚起。 那玻璃本就不夠堅固,當即嘩啦一聲,碎了遍地。 開了。沈霏微走去開門,門開的一瞬,她僵身站定,不敢直視女人的面容。 她怕歸怕,人還是站得筆直,低垂的眼里沒半點怯弱,目光里還夾著零星沒完全被抹消的驕傲,顯得很漂亮。 像那種,從富人家里跑出來的貓,即便是在流浪,也不掩貴氣。 沈霏微想,她現在一定難看得要死,在談判里會顯得低人一等。 她不喜歡這樣,可麻煩精就要死了,她得忍忍。 女人把收好的傘塞到沈霏微手里,雨水打濕的傘面上還沾著少許玻璃渣。她徑自走進老舊的單間房子,一把撈起床上的小孩,說:給我打傘,跟我走。 沈霏微緊張地盯住女人的舉動,在門外打傘舉高,你要帶我們去哪。 女人抱著阮別愁站到傘下,她個子很高,發頂已經碰著傘面。 她今天穿的是一身深色的長裙,韻味很足,人其實不像沈霏微想象中的那么冷酷,笑起來時,甚至還頗為風情萬種。 沈霏微不得不把傘舉得更高一些,她仰頭時暗自琢磨,她今年才十五,一定還能再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