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固執
晚上吃飯,揚陽終于見到傅蘭幺了。他長高了,但還是沒有她高。微微泛黃且過長的頭發柔順地貼在他的整顆腦袋上。他的五官比從前更加立體,更加清晰,而渙散的眼神中卻散發著陰郁的氣息。他低下頭,垂著眸,微彎的脊梁骨讓他像是一條待人采摘的有毒蕨根。 她覺得傅蘭幺被虐待了。他的精神比四年前還要枯萎。她的心里莫名生出一種想要急切補救的心情。她夾菜給男孩兒,男孩兒卻把菜夾給他的母親;她和男孩兒說話,男孩兒卻裝聾作啞;她給男孩兒削桃子,男孩兒卻默不作聲地走了。男孩兒好像對他自己下了死命令——他若是接受她的任何好意,明天睡醒,他就會變成一頭豬。 傅蘭幺已經把“討厭”寫在臉上了。揚陽看著他離去的背影,不由地吸了吸酸澀的鼻子。她以為男孩兒回來,他們就可以重修舊好。誰知道過了四年,他居然還在記仇。她知道自己的莽撞和粗魯,給當初的他造成了傷害。可是,傷害又不止他一個人承受著! 吃過晚飯,兩家人坐在一起,聊起發生在這四年里的事情。揚陽聽著聽著,眼淚掉了出來。原來,不是傅蘭幺不肯回來,而是他的母親生病了。母親因為檢查出宮外孕而流產,父親在全心全意照顧妻子的期間,疏于對兒子的關注,以至于兒子被同學孤立,夫妻倆也不知情。倘若不是班主任打電話讓他們趕去學校,這對沉浸在喪子之痛的夫婦,仍不知傅蘭幺已被人數次關進漆黑的倉庫間里。之后,傅蘭幺又轉學了,可是同樣的情況仍在持續發生。 大人還未表態,小女孩便焦灼地在客廳走了幾個圈,緊接著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怒氣沖沖地喊話。 “我要和幺幺一起去城里,我要去揍那些欺負幺幺的壞蛋!壞蛋,都是一群可惡的壞蛋!我要把他們揍得哭爹喊娘!” 男孩兒的母親笑著流下欣慰的眼淚,然后把揚陽抱在懷里,親切地說道。 “我的幺幺要是有小陽這樣厲害,那他就能不會陷進恐懼的漩渦里了。小陽,你不知道幺幺有多想你。別看他剛才不理你,其實,他是在裝酷而已。他怪你不來看他,也怪你不給他打電話。” 揚陽驚訝地反駁道。 “我打了呀!三次,足足三次!” “他還是嫌不夠呢。” 揚陽癟癟嘴,從女人的懷中滑到地上,認真地說道。 “我知道了,我這就去哄他。”。 傅蘭幺沒有忘記從揚家通往祖屋的路。農村的夜晚格外幽靜,除了蟬鳴和蛙聲。路燈在這條空蕩蕩且望不盡的路面上好像被黑暗削弱了亮度。他用手表的手電筒照著前方的路面,一邊心不在焉地走著,一邊仔細聆聽周圍的響動。一個三年級的小學生在夜間獨行,肯定會害怕的呀! 突然,他聽見身后傳來奇怪的聲音。他愣了一下,猛地跑了起來。只是怪聲越來越近,他毫無懸念地被活捉了。一聲尖叫攪亂了動物們美妙的和聲。他緊閉眼睛,連忙求饒。 “不要殺我,不要殺我!我還不想死!” “我的幺幺,是誰要殺你呀?” 傅蘭幺立即睜開眼睛,看見揚陽那一抹如艷陽的笑容。他忽然在這一刻繳械投降了,哭喪著臉,說道。 “jiejie,我餓。” 男孩兒的手腕很細,細得如同一折即斷的草稈。揚陽握住他的手腕,一邊帶他往家的方向走去,一邊暗中掂量他的體重。 “幺幺,你又瘦了,是不是城里的東西不好吃啊?” 傅蘭幺抿了抿嘴巴,沮喪地低聲說道。 “醫生說,我的腸胃不怎么吸收營養,所以他們都說我瘦得像只峨眉山的猴兒。” “他們就是那群壞同學吧?瘦點就瘦點唄,你又沒吃他們家的飯!真是咸吃蘿卜淡cao心!” “他們還說我長不高,是根長得歪七八扭的矮蘿卜。” “哼,他們根本就不知道矮蘿卜有多甜!我看啊,他們八成是嫉妒你長得太好看了!不,是十成十!我喜歡矮蘿卜……噢!幺幺快看,那邊的草叢好像有東西!” 傅蘭幺立馬警惕地抱緊揚陽的一只手臂,并把大半張臉蛋也埋在她的肩窩里。看見男孩恐懼的樣子,揚陽狡詐地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