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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317)

    到底發生了什么?連群魔都會聽從費奧多爾先生的指使?

    費奧多爾的左臂還是完好的,此刻也無多少力氣,唯有艱難抹去下顎殘留的血跡,擰著眉頭,拖著沙啞干澀的嗓音,卻未回答西格瑪的問題。

    不要再往前走了,現在回去還來得及。

    他又重復了一遍先前說過的話語,在長袍遮掩下愈顯瘦削的身影攔在路前,斗篷已所剩無幾,耽擱在此處的時間,讓更多不受他控制的異能蝙蝠悄然離去。

    西格瑪完全無法理解現狀,他最牽掛的依然是生死不明的太宰治,這種時候,怎么可能輕易聽從勸阻,在什么都沒做到的情況下,如同喪家之犬一般夾著尾巴回去?

    他必須要救出自己的家人。

    為什么這么說,那太宰先生該怎么辦?!西格瑪質問著,語氣因為過于激動的情緒不由得拔高,凌亂的雙色長發也在身后刮擦著衣物,徒增煩躁。

    他同樣也擔憂費奧多爾的傷勢,同樣因為家人的緣故,對他有不一樣的感情。但這份感情無法與太宰治相比,哪怕西格瑪能得到合理的回答,他依舊會固執己見,握住那把威力不夠的手槍,沖入城堡深處。

    費奧多爾深深凝視了他一眼,這似乎是他第一次見到西格瑪發怒的模樣,平易近人的溫和氣質褪去,留在他淺灰色眼底的,唯有常人無法理解的執念。

    知道沒有辦法攔住他,渾身是血的費奧多爾淺笑一聲,似有自嘲的意味。

    分散以后,我被傳送到城堡地下,那里隱藏著維持整座島運轉的核心。我本想把核心摧毀,事情卻與想象的不太一樣。他聲音輕到微不可聞,即便早已在努力維持正常語調,內臟的損壞還是讓青年連呼吸都困難。費奧多爾嘴角微微勾起,很快又平復,拉扯成一個過于勉強的弧度,喘過氣后,繼續解釋著。

    那是原本屬于米哈伊爾的書,力量被析出,存放在城堡地底的暗室內。觸碰到那份力量的我,也成為了新的容器。

    兩人同為容器,卻有著本質上的區別。

    他不像太宰治那般,經受過長達數百次輪回的培養,哪怕達到勉勉強強接受能力的強度,那也處于瀕臨破碎邊緣,更別說控制好新得到的能力了。

    更何況,被灌注書的力量,不單單是得到群魔這般簡單。

    費奧多爾看到了許多他不該知道的內容,在腦海深處,老舊相片似的畫面一幀一幀閃過。本不屬于他的記憶,在自己成為新的容器后,井噴般涌入腦海,嘈雜到甚至讓他短時間無法感受到外界任何信息。

    仿佛自腦海深處傳來的嗡鳴刺得他鼓膜生疼,腦內漿糊般混亂不已的同時,脫離控制的群魔已悄無聲息全部離去,以這座島嶼為中心,構筑成一道半圓形的帷幕。斗篷消失殆盡,僅剩浸透血液的修身長袍卻沒有隨之消融,依舊貼合皮膚,代替衣物轉換成群魔媒介的,變成了費奧多爾本身。

    他的身體正以rou眼可見的速度,像散落的星屑一般,分解、崩壞,緩慢化作齏粉,游蕩向遠方后,生成一只只黑里透著股腥紅的蝙蝠。

    費奧多爾瞥了一眼早已無知覺的手,再次催促:沒時間了。

    慌張累積到最后,反讓西格瑪徹底冷靜下來。哪怕心率快到連呼吸都困難,一團團苦澀不已的話語壓抑在舌苔,他干澀著嗓子,竭力忍住自酸澀肺部涌出的哽咽。

    是暴走嗎?

    他都知道,過往輪回中,米哈伊爾的能力在崩潰附近搖擺了許久,那毫無預兆被灌注這份力量的費奧多爾呢?

    他真的能控制住超乎常理的力量嗎?

    費奧多爾沒有應聲,這副反應,已經代替了他本人回答。

    正如他所說,沒時間了。

    群魔無法被人間失格無效化,不過瞬息間,黑壓壓的蝙蝠已鋪天蓋地籠罩整個島嶼。而他們人員分散,外部情況更無從得知,更沒有有效手段應對異能力之上的力量,無論是否拖延下去,等待他們的結局都可想而知,毫無差別。

    難道作戰計劃從一開始就是錯的?

    仿佛所有力氣瞬間被抽空,血管中流淌的不再是血液,而是結了冰渣刺骨冷水。西格瑪面如蠟色,搖搖欲墜,作嘔感自胃部蔓延,顫抖的嘴唇呈青紫色,終是半句話也沒能吐出來。

    怎么會這樣

    結局如此,倒也不錯至少我不再擔心他的將來了。費奧多爾苦笑出聲,妥協似的看了眼早已扭曲到失了原型的手臂,隨后又抬眸看向對面,眼底流淌著什么,釋然的語氣陡然變了調,回去以后,如果這世界上還能有異能力存在,離開偵探社。

    西格瑪動作僵硬無比,機械般抬起頭來,淺灰色的眸子不斷震顫著。

    他看到費奧多爾在笑。

    傷勢極重的青年抿了抿嘴,你的能力不能長久待在牽扯機密太多的地方,偵探社是不錯,成員和信念都很好,但不適合你。但也別傻到追著他看重的東西,跑到港口黑手黨去。

    那一瞬間,一切阻塞的空氣重新流通,爭先恐后涌入西格瑪刺痛不已的肺部。意識到對方在做什么的西格瑪再次慌了神,終于,肆意滋生的惶恐攥緊他的心臟,讓青年踉蹌著撲上前去,似乎想要牢牢拽住眼前正不斷消散的男人,又生怕自己的動作過于粗暴,傷到他本就千瘡百孔的身體,最后只能六神無主地停留在他身前,酸澀的眼眶中沁出水霧,將視野模糊。

    費奧多爾先生??!不要再說了,一定還有辦法,還沒到放棄的時候!

    他不想聽到遺言,更不想在相認沒多久的家人口中聽到。

    費奧多爾只是搖了搖頭,繼續維持著淡到難以察覺的淺笑,瞳孔逐漸渙散。

    我留下的東西不多,以前做過很多事,但都在洗白期間被抹消剩下的部分,足夠你以普通人的身份安穩過完一生。

    就當是我微不足道的補償,以家人的名義利用你,算計你,給了你虛幻的假象這點我要道歉。

    我無法理解。

    那就不要去想了。他抬起另一只還算完好的手,輕輕搭在西格瑪肩上。

    回去吧。

    下一秒,青年眼前的景物飛速倒退,快到眼睛都無法捕捉。待頭暈目眩退去,神情恍惚的西格瑪這才頂著慘白的臉,沉重地站穩腳步。

    他又回到了軍艦上。

    第331章 不要停下啊

    眼前展現的景象,是天崩地裂無法形容的絕景。

    西格瑪不知如何形容他所見的一切,隔著軍艦受損部位的巨大空洞,電流閃爍的瞬間,他看到了被血涂滿似的、紅到灼目的天際與海面。違背常識的巖漿沿著島嶼邊緣皸裂縫隙蔓延,呈粘稠狀內斂著緩慢涌入海水,又呼嘯著沸騰,濺起一片片水霧蒸騰的浪花。數以萬計的蝙蝠裹挾起熾熱風浪,自島嶼中心蜂擁而出,圍繞常暗島盤旋,呈渾圓球形,將逐步坍塌的島嶼緊緊裹覆在內。

    停泊在海灣的軍艦亦受到波及,巖漿與海水蒸發后蔓延開來的熱度逼迫他們不得不后撤,一旁虎視眈眈的異能蝙蝠更會趁機撕咬下大片船體,以至于西格瑪站在船艙中央,也能不受任何遮擋,親眼見證屬于這座島嶼的末日。

    高溫涌入船艙,燙得青年皮膚翻紅生疼,視野也漸漸模糊了,分不清究竟是被無法自控涌出的淚水糊了眼眶,還是視網膜受到損傷。

    西格瑪只覺得從耳蝸到腦殼整個嗡嗡作響,他什么都聽不見,哪怕控制室中的警報徹耳轟鳴,隨行人員神色凝重到混雜有慌亂,他的注意力始終沒能挪開半分,依舊隔著蒸騰水霧,牢牢盯緊視野中愈發后退的島嶼。

    他什么都做不到。

    費奧多爾的用意他能理解,正因為能理解,才無法接受這份過于殘酷的事實。

    人間失格特異點的急劇擴散,會讓異能力徹底于地球消失,島嶼的沉沒,亦會讓身為核心的太宰治沉睡在幾千米之下的海底,哪怕未來有心打撈的潛艇能潛入深海,也無法突破群魔鑄成的最后一道防線。

    太宰治徹底安全了,他的永眠再無人能打擾。

    但是這樣真的好嗎?

    西格瑪──

    西格瑪先生──?。。?/br>
    嗡鳴逐漸淡去,刺到人鼓膜生疼的緊急警報突破屏障,長驅直入鉆入腦海?;秀敝?,西格瑪隱約聽到什么人在呼喚他的名字,聲音中透露的急迫幾乎實質化,隨著模糊的陣陣回響淡去,連同聽覺一同回歸的,還有他臨近麻木的觸感。

    回過神來,西格瑪的視線重新聚焦,入目的景象,率先是中島敦過分焦急的臉。

    他被強制從距離艦體撕裂口最近的危險地帶拽離,皮膚遭高溫灼傷,刺痛感已經蔓延開來。西格瑪被拉到cao控臺背后地面坐著,意識再度聚攏后,他終于分出心神環顧cao控室內的模樣。

    被送回軍艦上的不僅僅是他。

    眼前目光飽含擔憂的中島敦,不遠處神色陰沉、夾雜著暴怒的芥川龍之介,太宰先生曾經最信賴的搭檔,緊緊攥住手槍的國木田先生,氣息尚未從戰斗狀態中脫離的社長,手持短刀的鏡花,以及港口黑手黨同樣上島的各位。

    為什么,大家都在這里

    西格瑪失神的喃喃自語著,動搖的目光閃爍,不待人回答,已然想清其中緣由。

    毫無意外,在場各位都是異能力者之間的中高手,然而在徹底失去能力的狀態下,短時間內,同樣無法攻入潘多拉亞克特構筑的銅墻鐵壁。再加上臨行前,潘多拉展現過將費奧多爾瞬間轉移到戰場中心的能力,說明了得到更多的書力量的費奧多爾,也擁有獲得同樣能力的可能性。

    他在強行撤離停留在島上的人,終止所有人最后的計劃。

    費奧多爾做出了與太宰治殉情的決定。

    受陡然惡劣的環境影響,軍艦不得不撤離海灣,控制室內混亂不堪,西格瑪根本無暇讓大腦持續運轉。登島人員回歸,徹底預示他們孤注一擲的最終計劃破產,一切努力付諸東流,等待這個世界的,唯有失衡后必然滋生的混亂。

    但這樣也沒什么不好的

    世界的未來,地球的未來,這一切都無所謂,他在意的人已經離開了,帶著他所有的念想,于海底沉睡。到頭來,他想守護的家,終究化作泡影。

    或許是西格瑪的反應過于異常,情緒狀態與后續陸陸續續回歸的人員截然不同,已經通過部下之口得知島上部分情況的森鷗外,終是選擇凝重著臉,來到頹廢靠在控制臺后的青年身旁。

    西格瑪君。他彎下腰,將手搭上對方肩膀,聲音低沉平穩,告訴我,島上發生了什么。

    越到危急關頭,堪稱絕對理智的森鷗外,思路越清晰。

    先前與部下的交談,他已經了解許多。意識到回到軍艦上的人中,除了意外與中島敦組隊的芥川龍之介,其余人登島后很快陷入泥潭。降落地點看似隨機,后續帶來的阻礙卻實打實拖延了腳步,像篩選資格似的,結果竟無一人成功抵達。

    事先無人知曉島嶼上有眾多來路不明的居民,他們有血有rou,能說能笑,會無視一切環境的異樣,這座本不該存在的城鎮便是他們的安居之所。然而一旦有人表現出對潘多拉亞克特的惡意,這些質樸居民,會成為阻礙在入侵者面前的盾牌。

    哪怕是在街邊販賣花束的年幼孩童,也會瞪大無神的雙眼,目光包含有麻木與森然兩種截然不同的情緒,以血rou之軀阻攔在面前。

    通常情況,手無寸鐵的平民不會被歸為港口黑手黨的敵人之列,更不用說平素道德準則更高的偵探社。然而哪怕是身經百戰的黑蜥蜴,也未曾想過,有朝一日,他們的心理底線會被觸動。

    那根本不該被稱為對戰。

    除去降落到其他機關場所的人,余下人皆被牢牢困死在城鎮內,一旦他們有繼續前進的意向,不知從何處掏出榴彈的孩童,便會毫不猶豫拉開引線,以自身為附著物,在入侵者眼前釋放一枚盛大煙花。

    用血rou,攔住勇者的腳步。

    這樣的人還有很多。

    潘多拉亞克特將cao心術施展得淋漓盡致,直逼要害。

    島民都是隨時可丟棄的陪葬,硬生生將入侵者攔在城堡外,直到被迫接受能量的費奧多爾出現,將他們送回相對安全的軍艦。

    救援就是一場笑話,誰都沒能逃離潘多拉亞克特的股掌。

    放棄吧西格瑪無力撇撇嘴,不愿回答來自港口黑手黨首領的疑問,只想將自己埋得更深一些,逃避眼前所見一切,他們不會回來了。

    他們?聽聞與問題毫不相干的回答,本就有所猜測的森鷗外皺眉。

    復數,不會回來的人不止太宰治一個,剩下的可能只有

    送你們回來的人,果然是費奧多爾。

    那個俄羅斯青年,恰恰是他預測發展中的最大變數。

    與太宰治過于相似的腦力,過往兒戲般180度轉變的立場,明明該手段狠戾,在整個事件中,卻被愛情沖昏頭腦一般,與他魔人的稱號完全不相稱。

    就好像整個人是矛盾集合體,空洞又荒謬。

    或許這才是正常的。

    畢竟按面影傳遞回來的信息,他與米哈伊爾不過擁有真正費奧多爾、那位將橫濱玩弄于鼓掌之中魔人外表的空殼,內里截然不同。

    可惜的是,在芥川龍之介與中島敦回歸后,透過面影悉心向他們解釋一切的那位,便將鏡頭蓋輕輕合上,與身處軍艦的他們徹底斷了聯系。

    若送所有人歸來的正是費奧多爾,恐怕那兩個擁有相同面容的男人,已經打了照面。

    好在事情并未走向最糟糕的發展。

    這是

    森鷗外抬起頭來,突然閃爍的冷光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在高溫逼迫下,差點宣布罷工的屏幕倏地閃現黑白雪花,伴隨陣陣刺啦聲響,重新運轉。

    畫面浮現。

    那里不再是米哈伊爾向他們傳遞信息的空曠大廳,更沒有懸浮的無數屏幕,刺目的白將一切取代,唯獨正中央,存在最后一位不曾歸來的紅發男人。

    畫面隨著一陣穩定緩慢的頻率上下浮動,恰當點說,很像有人手持攝像機,動作并不專業,在行走過程中無法穩定鏡頭一般。

    不出意外的話,在極為短暫的時間里,米哈伊爾的能力已經轉移到那個固執的青年身上。連同【面影】一起,如今傳達到軍艦的畫面,與費奧多爾脫不了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