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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倏忽間已飄至別處。 此時另一側(cè)的城門緩緩拉開,一隊兵丁魚貫行出,分列兩旁,帶頭的兩名軍官腰跨長刀、纓盔鑠甲,身份顯然不同。 棚里休憩的人見狀,紛紛起身往新開的城門行去。彪爺由隨從們簇擁起身,回頭道:“老鐵!你也別排隊啦,一塊兒來罷。”沒等他回話,已被從人擁上馬車。老鐵斜肩挑起擔子,一言不發(fā)的跟在長隊后頭。 劫兆遙遙看了兩眼,登時心中雪亮。 原來這邊的城門,卻是專為富人商賈所開,負責盤查的那兩名軍官不過是做做樣子、虛應故事一番,便簽條放行;若遇載貨的車輛,只消偷偷塞兩錠銀子,便能順利入城,連翻都不多翻一下。 那憑翠樓的“彪爺”似是身份尊貴,眾人見他車馬行來,紛紛讓道,不一會兒就到了隊列前緣。隨車的管事上前寒暄幾句,盤檢的軍官咳嗽兩聲,也不多廢話,一一簽發(fā)放行條。簽到劫兆時,那軍官翻起白眼,皺著眉頭上下打量:“你眼生得緊。叫什么名字?” “小人姓趙,名叫趙……趙平。”劫兆掌里捏了把冷汗。旁邊挑擔的腳夫跟著幫腔:“軍爺!他是賣面老鐵的姑外甥,來投親的。彪爺說要招他干活兒哩!” 軍官一聽是彪爺?shù)娜耍贇獾菚rxiele大半,心有不甘,嘴里嘀咕:“外地來的?哪里人?” 劫兆吞了口唾沫,低頭道:“我……我是承恩縣人。” 徐府的管事見隊伍停滯不前,心中老大不高興,揚聲走了過來:“軍爺!現(xiàn)在是怎么回事兒?要不大伙兒都亮出名剌來,看能不能省事些。我這就同彪爺說去。”軍官嚇得魂飛魄散,腿都軟了,嘴里連稱不敢,慌忙在放行簽條上寫下“同京兆府承恩縣隸趙平”等字樣,方印一蓋,猛塞到劫兆懷里。 劫兆松了口氣,瞥見老鐵從懷里掏出一張揉皺的簽條。軍官與他頗熟稔,看也不看便給換了張新的,上頭寫的是“同鄲郡曲陰縣隸李二”。 “原來老鐵真不姓”鐵“。”劫兆心想:“李二、李二,他夫妻倆原來共享一個名兒,倒也有趣。” 喀搭聲響,馬車行到崗哨前。 彪爺掀開車簾,命管事打賞銀兩,撫須笑道:“貴客將至,軍爺辛苦啦!微薄心意,請弟兄們喝點水酒,消一消暑氣。”軍官一抹額汗,哈腰陪笑:“彪爺這么說,可真是折煞小人啦!這日頭忒毒,彪爺一早等到現(xiàn)在,著實辛苦,先回城歇息也好。少時特使來到城外郵驛,小人再派人通知彪爺。” 彪爺“嗯”的一聲,約莫是觸動了久等無人的不耐,面色微沉,點了點頭:“有勞了。” 劫兆跟著老鐵,隨大隊入了曲陵城。城門附近本是早市,此時已將散去,人潮涌動,彪爺?shù)乃鸟{馬車循著中央的青石大道駛往城中,行人走不得馳道,眾腳夫只得跟著人流摩肩擦踵,慢慢擠過將散的市場。 “出入盤查這般嚴,卻是為了什么?”劫兆跟幾名腳夫混得熟了,乘機打聽。 “這你都不知道?”腳夫們睜大了眼睛:“郬郡造反的”無腸軍“打來啦! 聽說這些反賊都是餓鬼附身,打仗從不備糧,餓了便捉活人來拆骨片rou,就著沸水燙熟了吃!中京還派了特使來,如果反賊真打到曲陰、曲陽,八王爺便要出山討賊啦!“劫兆心中一凜,突然想起當日文瓊妤所言。 “是三仙宗府的八王爺么?” “還有哪個?”一名年輕的腳夫脹紅了臉,興奮的說:“俺聽人說,八王爺?shù)奈涔σ丫毜斤w仙的境地,寶劍一出,呼一聲便能斷人首級哪!八王爺若肯出山,來俺們曲陵招募義軍,到時老子便要投軍去!沒準還能掙個功名富貴,光宗耀祖。” 幾個年輕的都躍躍欲試,七嘴八舌吵嚷起來。 年紀最大的那名腳夫面色一沉,冷哼:“富貴個屁!打起仗來,就是死人而已,能有什么好事?”另一名青年腳夫抗辯道:“五叔,反賊真要打過來,咱們總不能白白等死罷?二狗子說什么功名富貴,那只是玩笑話,若大伙兒都不投義軍,反賊打破城池,咱們就等著給人洗剝下鍋啦。” “是啊、是啊!小七說得有理。”眾人紛紛附和。 被喚作“五叔”的年老腳夫一時無語,面色陰沈。 劫兆只覺奇怪,脫口便問:“朝廷有兵有將,就算真要打仗,又何須來曲陵募義軍?” 那力主投軍的青年腳夫小七憤然道:“朝廷便是有兵有將,也不用在曲陵,否則早幾年派兵討賊就好了,怎會鬧到今日這步田地?我聽說就算八王爺肯出山平亂,朝廷也未必給兵,王爺這才帕特使前來,看鄲郡五縣還有沒有肯保家衛(wèi)國的好男兒!” 身邊那一幫年輕的同伙熱血上涌,大聲叫起好來,劫兆也跟著“有、有”“好!好!”的應付了幾下。 五叔猛敲了小七腦袋一記,低聲喝道:“教你再嚼舌根!朝廷的事,你懂個屁!踏踏實實干活兒才是正經(jīng)。”小七滿面不忿,卻不敢再出言頂撞。 劫兆環(huán)視四周,果然沿街各戶門前都有兩個并排的大缸,分別儲滿水沙,這是防備火矢攻城的布置;居中最寬闊的一條青磚大道無人行走,這是訓練居民讓出車馬馳道,以便調(diào)兵之用。 看來曲陵城里雖一片升平,暗中卻已經(jīng)開始進行備戰(zhàn)。 眾人吵吵鬧鬧過了集市,劫兆正豎著耳朵收集情報,忽見街邊一根豎木上懸著橫板,告示上繪著一名頭戴金冠、錦衣華服的貴公子半身像,下有中京照日山莊的千兩懸紅,以求劫家四公子的下落。畫中人物面目俊秀,只是與劫兆本人一點都不像。 劫兆從小到大,起碼給人繪過十幅以上的圖像,執(zhí)筆cao 刀的,無一不是中京里赫赫有名的丹青妙手,畫得維妙維肖;就算拿十歲時的那張來,也比告示上的肖似一百倍不止。 只是,這條懸紅要傳遍中京左近八郡六十一縣,最少要畫三到五百張告示,才夠貼足所有重要的水陸碼頭,而且時間緊迫,還不能慢慢畫、仔細畫,否則教他劫四爺乘機逃出了中宸州,貼上千百張也是枉然。 自古以來,除非懸賞的對象特征鮮明,好比面有刀疤,身帶胎記,又或者耳大垂肩、雙手過膝,帶著一紅一黑兩名小弟賣草鞋之類,否則“繪影圖形”不過是聊備一格,從來都不是尋人的好方法。 劫兆按著肚子,花了好大力氣才沒笑出聲來,身子弓得像尾熟蝦,抖個不停。 “劫蘋,你也算很有心了。感謝你把本少爺畫得如此之帥啊!”劫兆好不容易緩過氣來,揉著抽搐的腹肌,忽見告示底下署名“百軍盟大義分舵徐”,不覺一怔:“原來曲陵城也算是百軍盟的地盤。但百軍盟不是一向在南方活動么?怎地北方也有據(jù)點?” 他對武林掌故略有涉獵,江湖現(xiàn)狀卻一向不怎么關(guān)心,所知有限,忙把告示上的字一股腦兒囫圇背下,回去好與文瓊妤研究。小七見他緊盯豎木,皺眉道:“就是這廝,害得咱們這幾日連上碼頭都有人盤查,非問清祖宗八代不肯放行,麻煩死了。” 劫兆故作茫然:“劫兆……綏平府的四爺么?好像聽人說過。這廝都干了些什么事?居然值一千兩。” “照日山莊的當家劫震、劫驚雷都失蹤啦,劫二爺橫死,劫三爺被殺成重傷,聽說是這廝串通魔門妖女干的。他帶著妖女逃跑,現(xiàn)下照日山莊傳下了截殺令,滿天下的找,生要見人,死要見尸。” 小七啐了口濃痰,低聲罵道:“聽說那妖女生得十分美貌,兩人一早姘上了,這廝迷了心竅,連父親叔叔都下得了手。媽的!他艷福不淺,可苦了咱們。” 劫兆還沒來得及發(fā)火,驀覺心驚:“好在姊姊先讓我來打探!若我倆貿(mào)然乘車坐船,肯定完蛋。姊姊的容貌傾城,毋須繪圖便已惹眼,所以劫蘋只放出我的懸紅,還故意畫得不像;我若掉以輕心,帶著姊姊一起現(xiàn)身,這就著了她的道兒。” 他當日在破廟中被武瑤姬一劍批面,眉間留下一道淡淡疤痕,再加上這幾日砍柴挑水,在烈日下充分勞動,原本白皙的皮膚被曬得黝黑通紅;換下錦衣華服后,來自承恩縣的“趙平”可說是與綏平府的劫四爺全然不像……至少與圖上那人不像。 但老鐵與二娘見過他原本的衣著打扮,更親眼目睹文瓊妤的傾國之姿。就算老鐵大字不識,這段對話也足以讓他聯(lián)想到逃亡中的劫四爺與美貌妖女。 劫兆驚出一背冷汗,眼角偷覷,老鐵仍是木頭也似,一跛一跛的挑著擔子前進。 眾人走過幾條街,來到曲陵城里最大的酒家憑翠樓,劫兆在中京長大,慣見瓊樓玉宇,也不覺有什么特別。憑翠樓的掌柜讓他們把面送進廚房,點齊銀錢交給老鐵,埋怨道:“今日怎么來得這么晚?這會兒,趕不上第二趟了罷?” 老鐵面無表情,只說:“明日多送些。” “那好。”掌柜的一拍桌頂簿冊,喜道:“這是你說的,可別不算。” 劫兆要采辦文瓊妤交代的物事,便與老鐵分手,約定半個時辰后碰面。曲陵城不比中京繁華,劫兆只覺天熱人擠,不耐久逛,往寄附鋪里兌了隨身的一枚白玉扳指、一小塊玉玨,匆匆問路買齊了東西,回憑翠樓時卻不見老鐵的蹤影。 “難不成……他告密去了?” 劫兆驚疑不定,沒敢在憑翠樓前多停留,繞到街角的另一間小酒鋪,挑了個鄰窗倚柱的位子坐下。 從這里可以看見憑翠樓前的進出情況,倘若老鐵當真帶人回來抓他,此間一目了然,這是第一個好處。其次,對方如果發(fā)現(xiàn)劫兆不見,必然會往出城的動在線進行搜捕,絕對想不到他就躲在這么近的地方。 劫兆心神略定,才發(fā)現(xiàn)自己不是雅座上唯一的客人,方才匆匆入座,居然占了別人的桌子。 桌對面坐著一名身材嬌小的女子,身穿湖水綠的窄袖上衣,外罩一襲孔雀藍的尖領(lǐng)縵衫。那縵衫是中京正流行的胡風款式,袖短覆肩,下擺只到乳下腰上,兩片衣襟扣著胸口一只小小的金絲蝴蝶,裹得一對初初發(fā)育的細致乳丘起伏嬌綿,差可盈握。 女子下身著一件翠綠色的襦裙,同色系的腰帶很寬,仿作男子的圍腰形式密密纏起,纏出非常動人的纖細曲線,腰板窄薄,而又不失rou感。襦裙底下是嫩黃綢裈與白緞靴,分明是旅裝打扮,卻處處顯現(xiàn)出中京仕女的妍麗風格,還混雜了些許青春少女的迷離夢幻。 光看她的肩腰曲線,劫兆就斷定她絕對不會超過十五歲,實際年齡還可能更小一些。 少女頭戴帷笠,垂下的紗帷遮到胸口;帷幕雖然從中兩分,以便于飲食視物,但紗帷重重迭迭、紋風不動,似乎有三四層之多,再加上她挺胸端坐,不易看清容貌,只是帷隙間露出的肌膚白皙潤澤,彷佛光滑的象牙上透出粉酥酥的紅潤血色;那一勾瓊鼻挺直小巧,隔著重重白紗仍能見彎睫瞬顫,可見其濃。 (等她長大了,肯定是個不得了的大美人。) 奇怪的是:同樣是妙齡少女,劫英卻沒有這種青澀幼稚的感覺。十四歲時的劫英盡管還未長成,猶帶童稚的細嫩裸體已教他沈醉不已,那是不折不扣的女人,從體內(nèi)散發(fā)出吸引雄性的甘美氣息,絲毫不受身體發(fā)育的影響。劫兆從未有過什么“等她長大”的念頭,劫英就是劫英,無論情感、手腕,甚至是對男女之事的覺醒與渴求,從來 都是在他之上的。 是劫英的問題,還是他的問題?劫兆忽覺喉頭一澀,搖頭驅(qū)散了腦海中紊亂的思緒,沖著少女一笑。 “真是對不住。”他低聲道:“能不能請姑娘稍移芳駕,將此桌讓與在下?” 少女一動也不動。她的坐姿十分優(yōu)雅端正,挺胸拔背,一絲不茍;桌下緊并的雙腿微微側(cè)向一邊,合攏的雙手平放在膝上。 劫兆等了半天不見回答,又說:“那……姑娘若不介意,可否與在下同桌?” 少女仍是不言不語,帷隙間濃睫輕顫,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忽現(xiàn)忽隱,似乎正咬著粉嫩的櫻唇,小小的胸脯微見起伏。 就算她開口拒絕,劫兆也不可能放棄這個重要的監(jiān)視據(jù)點。他起身走到柜臺邊,拈了幾枚大錢,隨口吩咐:“沏兩壺茶,給我一壺,給那位姑娘一壺。”又點了幾碟花生、鹵菜,還有棗梨一類的新鮮果子,給少女佐茶。 那柜上的伙計如獲大赦,點頭如搗蒜,渾身上下充滿了服務的熱忱。劫兆正覺奇怪,伙計端著盛了花生鹵菜的漆盤,涎臉陪笑:“客倌來得忒晚,那位姑娘等您好久啦!” “等我?”劫兆面色微變,蹙眉道:“我與她素昧平生,你怎知她等的是我?” “她……那位姑娘不是您的朋友?”伙計看來比他還驚訝。 劫兆搖頭。“不是。我與她借桌同坐,這才請她一壺茶飲。” 伙計楞了半晌,不禁大吐苦水。原來少女在店里起碼坐了半個時辰,問她話那是一句也不答,絕不理人,也不點茶叫菜。伙計見少女衣著華貴,不敢當她是來吃白食的,更沒膽子轟她出去,雙方就這么干耗著。 “這年頭,真是什么怪人都有!瞧她的模樣,要不是天生的啞巴,就是得了失心瘋!爹娘怎么也不好好看管,到處亂闖,這不是害人么?唉……”劫兆趕緊塞了幾文錢打發(fā)他走,徑自回桌坐定。 少女白皙的小手放在膝上,右手背上綴著一片雕工精細的三角花菱,似是純金打造,花菱三角各有細金鏈子纏在掌里,一路纏上幼細的腕間。桌底光線黯淡,她白嫩的手掌非但不顯暗沉,反而透明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