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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的掌握,簡直就像活生生的東西。這劍是劫震命中京名匠為他打造的,做工精致、堪稱利器,但絕不是什么通靈神物,自鑄成以來,從沒發(fā)生過這種怪事。 “你適才接近草寮時,劍可有異狀?”青袍客問。 劫兆楞了半天,才訥訥地回答:“沒……沒什么異狀。至少……不是……不是這樣。”說話之際,玉螭劍的鮫皮鐵梨木鞘仍不斷震動,他盯著青袍怪客蒼白如紙、浮露些許青絡(luò)的手掌,只覺不可思議。青袍客的手指異常修長,瘦骨嶙峋,宛若枯爪,五枚指甲又尖又長,尤其尾指處足有兩寸余,白亮得像是一柄細磨彎刀。 “這就怪了。” 青袍客沉吟著,也不見他有什么動作,劫兆忽被一股潛勁撞出去,登登登連退幾步。正想拔劍觀視,誰知劍柄卻絲紋不動,任憑他使盡了吃奶的力氣,劍鞘吞口就像被鐵汁澆死了似的,怎么也拔不出劍。仔細一瞧,才見銅鑄的吞口被掐得黏閉起來,緊緊咬住鞘內(nèi)劍身。 “掐金成泥”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功夫,中宸武林以指力聞名的門派,十家里十一家都辦得到,但要像這般舉重若輕、毫無聲息,銅件上既無指印,也沒有絲毫凹陷變形,彷佛鑄成以來便是如此,就不是誰都能做到。 “你封了我的劍?” 青袍客冷笑。 “那種破銅爛鐵,沒的丟人現(xiàn)眼,還不如換把柴刀菜刀實用。” 劫兆氣得臉都白了,怒道:“你武功忒高,卻來欺負我一個后輩人,算什么前輩風(fēng)范?你霸著溫泉泉眼,可知山下因此絕流,無一滴溫泉可用么?這跟街霸攔路、地痞白食有什么兩樣?” 青袍客鳳目一睨,嘿然長笑:“武功高又怎的?武功高欠了你么?憑什么武功高就要讓武功低的?天生萬物,弱rou強食,你也同獅子老虎講前輩風(fēng)范?想得到,就憑本事來拿!” 劫兆被他一頓搶白,不禁瞠目結(jié)舌,半晌說不出話來。那人瞥了他一眼,負手冷笑:“不過你很帶種,二十年來,你第一個敢這般同我說話之人。見你也不甚蠢,所為必有勝于性命之物。” “我……我妻子天生寒疾,須靠溫泉固本培元。” 青袍客哼哼兩聲,拂袖道:“你的蠻勇,替你妻子換得往后三天內(nèi),每日有半個時辰的溫泉水流。睜大眼睛瞧清楚了,逾時不候。” 劫兆聞言大喜,連忙問:“那……三天后呢?” “要么憑本事奪回泉眼,要么,拿別的東西來換。”青袍客陰陰一笑:“若選后者,記得多帶一樣物事來,好換你自己有命下崖;溫泉與你的狗命,我也不知孰輕孰重。滾吧!” 劫兆摸摸鼻子,把玉螭劍佩回腰際,忽道:“前輩的朋友……莫非病得很重?” 他剛提起文瓊妤時才想到:石馬溫泉以調(diào)養(yǎng)奇效馳名天下,青袍客霸占草寮不放,極可能是為了治療某位重癥之人。這也能解釋何以他愿意每日釋出半個時辰的溫泉,自然是同理心所致。 青袍客冷冷一笑。 “嗜血……算不算是一種病?”他斜抿薄唇,冷蔑的目光里卻無笑意:“如果是,那的確病得不輕。若非我今日回來得早,你這條狗命就算是完了。” 劫兆回到山下時,已是黃昏時分。他唯恐二娘或老鐵也到后山探查,撞在那青袍怪人手里,便推說山道坍崩,沒能走上石臺。李二娘歪著頭想了一想,沉吟道:“沒準(zhǔn)是泉眼也坍啦!山里大崩之后還會有小崩,這幾日先別上山,等過一陣子土石流盡了,再讓你老鐵叔去瞧一瞧。”劫兆連忙稱是。 在草寮前那種神魂喪失、心為之奪的體驗委實太過詭異,劫兆為免姊姊擔(dān)心,也就沒告訴她。稍晚老鐵挑著空擔(dān)回來,四人同桌用餐,二娘將劫兆想進城的事同老鐵說了,老鐵不置可否,低頭默默扒飯。 這天夜里,劫兆早早便上床睡覺。 文瓊妤以為他怕第二天起不來,錯過了老鐵出發(fā)的時間,所以才提早就寢。 事實上,劫兆又一頭栽入了夢里的小河洲,隨手一揮,洲上便出現(xiàn)一團青色的霧氣,慢慢化成青袍怪客的模樣。 他閉上眼睛,試著喚起身體各處的記憶,想象崖上的微風(fēng)、空氣里的硫磺氣息,遠處的山林是什么顏色的?午后的陽光又是如何變化……想著想著,忽覺背后有一物貼近,手肘倒撞,正頂著一只冰冷柔軟的手掌…… 劫兆睜開眼睛,發(fā)覺自己已置身于石臺草寮,前方兩條霧蒙蒙的人影飛快換過幾招,青袍怪客拂袖一推,將身前一名少年推得向前撲倒,正是自己。 “云夢之身”能將潛意識里的知覺印象重新組合,還原出當(dāng)時的情境。就好比進入某個房間與某人說話,意識記得最清楚的,可能是談話的對象與內(nèi)容,至于四周擺設(shè)、室內(nèi)冷熱、甚至空氣里的氣味,不過是無心一瞥罷了,并不會留下深刻印象……但這些,都會被忠實保留在更深層的意識里。練有“云夢之身”,就能像進入藏經(jīng)閣翻書一樣,把這些細瑣但真實的“記錄”一一翻出,重組還原成當(dāng)時的情境。 劫兆雖無法親眼看見自己與別人對招,透過“云夢之身”的奇妙心法,卻能在夢中徑行“旁觀”。 他席地盤腿,托著下巴反復(fù)細看:青袍怪客的雙腿有些模糊,膝蓋以下根本就是兩團逐漸變淡的煙氣,這是因為交手時劫兆始終背對著他,即使透過潛意識里的知覺片段交迭組合,所知仍是有限。 青袍怪客雙手負后,上身直立不動,宛若僵尸。使他迅如鬼魅的秘密,就在雙腿的步法上。 劫兆看到第七十八次的時候,終于有眼酸的感覺……疲勞如果已經(jīng)突破身體的保護機制、開始反映在夢 境里,醒來后的痛苦必然倍于夢中,這是很嚴(yán)重的事。 劫兆心有不甘,咬牙重看第七十九遍,突然一凜。 地上……沒有影子。 他還原了空氣里的色光,卻忘了移動之間的光影變化。 “光!”他打了個響指,對打的兩人身下突然出現(xiàn)了陰影,仍是前方的劫兆比后方的青袍客清楚……這仍是受限于感官信息的緣故。 找到方法后,篩選與組合就變得簡單起來。 “風(fēng)!” “聲音!” “氣味!” “還有……溫寒之變!” 每多增加一項變因,影像就更清楚一些,彷佛一層層抹開霧露,現(xiàn)出真身。 看著已經(jīng)變成實體、沒有一絲煙氣薄透的青袍客,劫兆不禁目瞪口呆。 ……那個不斷繞到“劫兆”背后,動作快如鬼魅的青袍男子,每邊膝蓋下竟有八條小腿! 但青袍怪客并沒十六條腿。只是對于劫兆的眼、耳、鼻、皮膚等感官來說, 青袍客的動作必須同時具備十六條腿才做得到;倘若劫兆的動作(或是感知速度) 再快一倍,仿真還原出來的影像才能變成八條腿、四條腿,甚至回復(fù)成兩條…… (我與他……竟有八倍的速度差!) “那人的內(nèi)力奇高、趨避如神,我再怎么謹慎使用內(nèi)力,卻要如何制敵?” 劫兆有些泄氣,卻又像捕捉到了什么,似乎想下去并不全然是條死胡同。 但疲倦感已漸漸滲入夢中,還原場景需要過濾大量的意識片段,遠比在夢中練上幾個時辰的劍還累。劫兆把手一揮,輕煙里什么石臺、草寮、青袍客……通通不見,遠處禽鳥啾囀,飽含水氣的涼飔拂過洲面,帶來一陣沁入心脾的芳草香。 劫兆大字形躺在小河洲的蓼灘上,身子陷入細白柔軟的白沙,忽然想:“我在草寮前的遭遇如此奇特,何不還原當(dāng)時的情境,看看到底發(fā)生什么事?”潛運心法翻找記憶,卻什么也找不到。 在失去感官知覺的剎那間,彷佛真有人接管了他的身體,耳中所聞、眼中所見……沒有絲毫片段被存進意識深層的藏經(jīng)閣里,也不知道那個“剎那”到底有多長。 “懾魂大法”之類的催眠術(shù)對上“云夢之身”,就像強盜遇上賊爺爺,絕不可能奏效。劫兆卻在草寮前失去了意識,全然沒有抵抗,甚至被青袍客當(dāng)成尸體,差點埋骨崖底,萬劫不復(fù)。 (這……到底是為什么呢?) 一定與青袍怪客……還有他那躲在草寮里不肯現(xiàn)身的朋友有關(guān)。在如潮浪般的倦意攫住劫兆的一瞬間,他恍恍惚惚做下了最后的結(jié)論。 第二天大清早李二娘來敲門時,劫兆痛苦得簡直想自殺。 他帶著兩大圈烏黑浮腫的眼袋爬起來梳洗更衣,渾身累得要散架,二娘遞來一套洗凈補綴過的莊稼漢裝束,一邊掩嘴取笑:“明知今兒還要趕路,夜里就別那么辛苦啦!”美人酣眠,文瓊妤一向沒有早起的習(xí)慣,這時候睡得正甜;劫兆百口莫辯,苦著臉挑起擔(dān)子,與老鐵一起上路。 老鐵照例沿路無話,劫兆雖然早有準(zhǔn)備,但越走睡意越沈,不得不開口說話,以防一個不小心闔上眼睛,失足摔死在山溝里。 “老鐵叔,到曲陵城久不久啊?” “久。”這老東西倒是有問有答。 “呃……曲陵城大么?” “大。” “這樣啊!那城里人一定很多吧?” “多。” 不行!這種對話更危險,會毀滅僅存的積極性。劫兆決定改變策略。 “老鐵叔,我們還有多久才到曲陵城啊?” 這是無法用一個單字來回答的問題。劫兆從結(jié)構(gòu)上精心設(shè)計了陷阱,除非老鐵拒絕回答,否則響應(yīng)的內(nèi)容一定不可能只有一個字…… “還很久。” 三……三個字。劫兆想著,在心中流下了眼淚。 但“還很久”三字卻不是隨便說說,當(dāng)劫兆看見地平在線的城郭隱伏時,已接近晌午時分。曲陵城的規(guī)模自不能與中京相比,但靠近時才發(fā)現(xiàn)城墻甚高,正面五門,城上箭垛、望樓宛然,不似一般縣城的簡陋營壘,顯然是經(jīng)過精心修葺。 “鄲郡離京不過百里,勉強也算是天子腳下,遇事中京的戍衛(wèi)軍三兩日內(nèi)即可趕到,豈是用兵之地?”劫兆肚里暗笑:“這里的郡守大人想裝出勵精圖治的模樣,馬屁可也拍得太過了。” 行近城下,遙見中門緊閉,居中大道以扎木拒馬攔起,只開一處側(cè)門出入,門前設(shè)有武裝兵丁嚴(yán)格盤查,等著要出城入城的百姓大排長龍,綿延半里有余。 半里外的道旁搭起了一個個草棚,許多雇車騎馬的人都在棚內(nèi)等候,衣著明顯比排隊進城的百姓華貴齊整,約莫是富戶商賈一類。 劫兆遮眉眺望片刻,心漸漸沈了下去。 縮小入門的關(guān)口,顯然是要一一核對名剌身份。劫兆是貴族出身,向來沒有隨身攜帶名剌的習(xí)慣,綏平府劫家在中京何其顯赫,哪個不長眼的敢問劫四爺要名剌?當(dāng)夜匆匆從破廟逃出,也無暇翻找行囊取走名剌;對關(guān)口盤查的士兵來說,劫兆恰恰就是來路不明、該拿下嚴(yán)辦的可疑份子。 正自猶疑,老鐵卻挑著擔(dān)子往一處大棚走去,棚里一名錦衣華服、豹頷燕髭的中年漢子橫挑濃眉,沖他一招手:“老鐵!今兒怎么這般巧法?來來來!”身邊簇擁者甚眾,人人見他對這名眇目殘臂的莊稼老漢如此親熱,都不禁微露訝色,紛紛讓出道來。 老鐵領(lǐng)著劫兆來到中年人座前,頷首道:“徐老爺好。”旁人都覺無禮,不由側(cè)目。 中年人倒是不以為意,回顧左右豪笑道:“你們不知道,若沒 有他的”八百握“面,我的憑翠樓就不用開啦!”眾人知他自視極高,罕有如此夸人,都順著他的話頭說:“也只有彪爺?shù)臉亲樱排溆眠@般的好面!”中年人捋須大笑,聲動蓬頂。 劫兆心想:“原來這廝便是憑翠樓的東家。” 彪爺笑得片刻,眼角銳光掃過劫兆的臉面,挑眉道:“老鐵,這后生是誰?” 劫兆心口驟跳,正盤算該怎么唬弄過去,老鐵卻慢吞吞說:“我老婆的親戚,姓趙。”抬頭望了劫兆一眼。 劫兆登時會意,低頭訥訥道:“彪……彪爺好。” 彪爺拈須大笑:“老鐵!你不說,我還以為你家婆娘忒能干,一夜便給你生了個大小子。”眾人盡皆陪笑。老鐵面無表情,猶如半截朽木,絲毫不見喜怒。 劫兆聽左右刻意逢迎,幾乎笑翻蓬頂,心中不無惱怒;肩上忽被重重拍了兩下,只見彪爺點頭道:“身子骨還算結(jié)實,長得也體面。哪里人啊?” 劫兆說得一口字正腔圓的中京官話,無論如何也裝不了鄉(xiāng)下口音,靈機一動,嚅囁道:“我……我祖奶奶原是承恩縣的地主千金,到我爺爺一輩遇上戰(zhàn)亂,家道不比從前了,勉強種種莊稼餬口。” “識字么?”彪爺問。 “讀……讀過一些。” 承恩縣是中京左近最大的縣城,歸京兆府管轄,供應(yīng)中京的鮮rou菜蔬用度,號稱“京廚”,地主富戶甚多,久染中京流俗,百姓大多讀書識字,冠于尋常州縣。 彪爺“嗯”的一聲,又打量他幾眼,隨口問道:“跟老鐵親不親?學(xué)不學(xué)做面的絕活兒?”劫兆咽了口唾沫,故意裝出羞赧的模樣:“我喊他姑丈。我…… 我手腳笨得很,看了一陣,沒學(xué)到家。“彪爺笑罵:”呸!你才多大年紀(jì)?這都能讓你學(xué)會,我憑翠樓還賣甚來!“眾人又是一陣哄笑。彪爺捏捏他的肩頭,指力頗為沉雄,捏得劫兆半身酸軟,卻咬牙不吭一聲。”這么著,哪天你姑爹不想你學(xué)做面了,來曲陵城找我,我給你找份活兒。“劫兆勉強裝出欣喜的模樣:”多……多謝彪爺。“旁人詫異之余,無不露出艷羨之色。彪爺含笑捋須,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