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風(fēng)華正茂 第4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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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什么,時候還早。” 她抬頭,看那即將西墜,但起碼此時,卻仍舊白光燦燦的日頭,“來不及回府用膳,就在外頭吃就是,來前我囑咐了冬梅姑姑,叫膳房不要提前做我的飯。” 然后便素手一指,指向了城中最熱鬧坊市所在的方向。 “去東市吧。” 她是公主,自然是她怎么說怎么是。 春石脆生生應(yīng)聲是,隨即殷勤侍奉著,又是取車凳,又是兩手?jǐn)v扶,小心翼翼地扶著樂安上了馬車。 許是被河安縣主那一聲聲老祖宗叫的。 這場景,莫名叫樂安想起小時候。 很小很小的時候。 那時候,皇帝還是她爺爺,她爹是太子,每次祭太廟,不管大祭小祭,她的太子爹自然是兢兢業(yè)業(yè),一次不漏。 樂安作為女孩,雖然連太廟的大門都進不去,只能在外面等,但卻每每都被為表誠心的父親揪著,天沒亮,就被侍女從被窩里撈出來,裹上禮服,塞進馬車。 那時她人小個子小,爬不上馬車,每次上下都要人抱,被抱地多了,便很羨慕那些個子高,不用人抱著攙著的大人。 直到有次,和一個老宗親的馬車停在了一起。 她趴在馬車?yán)铮吹礁舯隈R車的下人,如侍女小心翼翼抱著她一樣,小心翼翼攙著那白發(fā)蒼蒼的老宗親下車。 祭完祖,回程時,偷溜下車玩的她,又看到那位老宗親顫巍巍地從太廟里走出來,走到馬車前。 下人忙馬車旁放了車凳,凳上還裹了棉布防滑,又小心翼翼地攙著,待那老宗親緩緩邁上一只腳,再緩緩邁上另一只腳,然后重復(fù)動作,將雙腳從車凳挪到車駕上。 整個過程,動作,比她被抱上馬車慢得多,那些伺候的下人,也比抱她的侍女更小心翼翼。 “哎呦我的小祖宗,你怎么下來了,叫太子看見,不得剝了奴婢的皮!” 侍女終于發(fā)現(xiàn)她的偷溜,一把將她拎起,再抱上車。 車輪轆轆向前時,小小的樂安趴在馬車邊上,掀開車簾往外看,看到那位老宗親還未隱入馬車的白發(fā)。 幾個月后,那位老宗親便去世了。 那是樂安第一次意識到,大人和大人也是十分不同的。 太大的大人,便是老人。 而老人,甚至可能比她那樣的小孩子都更柔弱無力。 小孩子就像初生的太陽,蒼白弱小,但每過一刻,都更亮更耀眼。 而老人,則像日暮時的太陽,哪怕看著還高大耀眼,但每過一刻,都距離黯淡消失,更近一分。 就像一座高高的山,小孩子在向上爬,山頂?shù)氖钦?dāng)盛年的大人,而老人,則是已經(jīng)過了山頂,正在一步一步向下走。 老人與幼童擦肩而過,奔向的是完全相反,卻又相同的終點。 因為小孩子也終將會成為大人,而大人也終將成為老人。 “公主?公主?” 柳鶯般活潑歡快的聲音,驟然打斷了樂安的思緒。 她迷蒙睜眼,一張年輕生動的臉近在咫尺。 是侍女春石。 樂安收回思緒,嫌棄地把侍女快湊到自己臉上的臉盤子推開。 “去去去,湊這么近做什么!” 春石嘿嘿笑,“公主走神了嘛,不湊近點喊,怕您聽不見。” 不至于不至于。 她又沒七老八十,哪里就至于聽不見呢。 可她也知道,春石這話當(dāng)然不是她想的這個意思,純粹年輕人口無遮攔,順口一說。 就像她拎車凳,扶樂安上馬車,也并非因為覺得樂安年紀(jì)大,需要人攙扶,而只是因為這幾年天下承平久了,女眷越來越被嬌養(yǎng),十幾二十幾歲的小姐夫人們,出門上馬上車往往都要人攙扶,春石有樣學(xué)樣,便也跟著做。 樂安雖然從不覺得那些小姐夫人弱到需要被攙扶,也不覺得自己老到需要被攙扶。 但她對侍女一向縱容,些許小事更是常常不在意,因此便也從未阻止過春石這么做。 因此春石便也從不知道這樣做會有什么不妥。 她才不到二十歲,體會不到四十一歲的女人的心思,是很自然的事。 若樂安以自己的感受,揣測她是不是故意冒犯,那才是貽笑大方。 在樂安的沉思中,車夫揚鞭催馬,車輪轆轆朝著鬧市駛?cè)ァ?/br> 從宋國公府所在的權(quán)貴聚居處,到三教九流俱有的鬧市,幾條街之隔,便恍惚換了一個人間。沿街的叫賣聲,行人說話聲,食肆酒樓的香氣……全然一副盛世景象。 自七王之亂后,朝政安定已十七年之久,百姓安居樂業(yè),天下清平晏然,更可貴的是當(dāng)今陛下年方廿二,如此年輕,但為人施政卻頗有章法,常受朝臣夸贊。 倘若不出意外,這副太平景象,起碼還可再延續(xù)數(shù)十年。 何其不易啊。 樂安立時忘了心底那一丁點兒的情緒,隔著輕紗的車簾,看著外面隱隱約約的人間煙火,唇角露出笑來。 “公主,東市到了,您去哪兒用膳?” 馬車悠悠停在大道路口,車夫敲了敲車轅,詢問樂安。 樂安掀起車簾。 比之在馬車內(nèi)感受更真切的鬧市景象撲面而來。 南來的北往的,買東的賣西的,開店的擺攤的,住家的路過的……百行百業(yè),權(quán)貴走卒,俱濃縮在這一幅鬧市圖景之中,而這圖景之中—— 一幢三層高樓巍然屹立,樓身遍體涂朱,同樣朱紅的招幌迎風(fēng)招展,上書三個大字: 狀元樓。 “去狀元樓。”樂安指著這鬧市圖景中,最為招眼的那一處道。 科舉制度創(chuàng)建了多久,狀元樓便屹立在此多久。 從樂安的爺爺,也就是本朝太/祖始,狀元樓便是許多來京趕考的舉子下榻的居所,而科考過后,狀元樓又理所當(dāng)然地成為高中舉子的宴飲慶祝之所,此時春闈方罷,曲江宴那等大宴雖已過去,但學(xué)子們之間種種小宴卻正開始,狀元樓便是這種小宴最合適的場所。 樂安的車駕到狀元樓時,看見的便是一幅紛繁熱鬧的景象。 樓里不提,光是樓門旁給賓客拴馬的馬廄里,便已栓滿各色駿馬,華麗的車駕也比比皆是,上頭繡著掛著各家各府的徽記姓氏,樂安打眼一瞅,便瞥見盧崔李鄭等好幾個大姓。 今年科舉,中舉者依舊是世家子弟占十之八/九。 樂安戴上帷帽,下了車。 狀元樓拴馬的小廝引著楊叔栓了馬,停了車,又過來引路,卻并未認(rèn)出樂安,只扯著笑臉,手指著門口的方向,客套又慣例地喊了一聲“貴客請”,便轉(zhuǎn)身回馬廄去了。 許是將樂安當(dāng)成了尋常的貴夫人。 樂安今日出行特意輕車簡從,除了侍女春石,車夫楊二,再就是兩個侍衛(wèi),攏共五個人,在遍地權(quán)貴的京城,實在算不上什么大陣仗,且她今日出行的馬車,也沒有帶任何公主府的標(biāo)記。 小廝認(rèn)不出也不足為怪。 而若認(rèn)出是她,別說小廝引路,狀元樓掌柜,乃至滿樓學(xué)子,都得出門揖手相迎。 也是為了不引起轟動,樂安才特意戴了帷帽。 沒辦法,她就是如此的低調(diào)呀。 于是樂安便這么低調(diào)地邁入了狀元樓。 果不其然,樓里正在大擺宴席。 美酒美食滿堂鋪陳,中庭有胡姬旋舞,篳篥琵琶,舞樂周邊,身著儒衫道服的學(xué)子們或曲腿盤坐,或席地箕踞,看著舞,聽著樂,飲酒擊缶,吟詩唱合,頗有些放浪形骸之狀。 樂安自然不會跟學(xué)子們湊一起,帶著春石,到二樓掛著紗簾的隔間坐下。 卻剛一坐下,樓下便起了轟動。 “主司大人來了!” “幾位副司大人也來了!” 伴著這一聲聲激動的喚聲,樓上樓下的學(xué)子全部起身探頭,原本安坐在柜臺里頭的掌柜,急忙跑到堂口迎接,舞臺上的胡姬,亦停下了舞步。 樂安動作一頓,侍女春石已心領(lǐng)神會地掀起紗簾一角。 樂安向下望去。 正看到無數(shù)學(xué)子,眾星拱月般圍著一個人,將其迎入上座。 身姿挺拔,面容俊朗,雖已年過而立,幾近不惑,卻絲毫不見老態(tài),而是如青松如勁竹,將周遭許多弱冠之年的年輕人都比了下去。 正是齊庸言。 第4章 少爺我不想努力了 倒霉。 樂安眉頭狠狠皺了下,但看到齊庸言身邊的人后,卻又舒展了一些。 這似乎是禮部官員們的集體活動,來的除了齊庸言這個主考官,另有其余三位禮部考官,也一并來了,三人樂安都認(rèn)識,兩個與齊庸言差不多年紀(jì)的,均是世家出身,另一個頭發(fā)斑白的,叫做劉思擷,卻是少見的寒門出身。 “咦,那不是劉大人嗎?往年年年春闈都來拜訪您,今年倒是沒見。奴婢還當(dāng)他不在禮部了呢。”春石眼尖,也知道不提齊庸言惹樂安不快,便把話題扯到劉思擷身上。 “今年是我叫他不要來的。”樂安道。 春石納罕:“為什么呀?” 樂安沒有回答。 當(dāng)年劉思擷差點落榜,雖然文辭犀利,頗有見地,禮部擬定的進士名單里,卻赫然沒有其人,是樂安看了他的卷子,極力和當(dāng)時的主考官爭辯,才把他的名字添上。 他也是那年唯一一個寒門進士。 加之劉思擷出身普通,科考之前便已用光路費,是樂安資助了他,才叫他能安心考試,進而高中,因此,劉思擷一直將樂安視作恩人和伯樂,逢年過節(jié)不說,因在禮部當(dāng)差,每年春闈,他都會拜訪樂安,詢問她是否有看好的士子。 像劉思擷這樣受過樂安幫助的寒門士子,數(shù)不勝數(sh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