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客松了口氣，軟趴趴地在地上躺了一會兒。

    片刻后，他手肘撐地站起，想拍拍身上的灰，卻發現這里的地面十分干凈，自己身上只是沾了一些棉絮都是從被撕裂的枕頭內跑出來的。桑失為了不讓女喪尸受傷，幾乎用枕頭把各處角落都塞滿了。

    他看了一眼在角落里坐著的女喪尸，確認它情緒穩定，這才攬過一旁被嚇呆了的喪尸小姑娘，低頭輕聲問：聽得出嗎，jiejie在說什么？

    和女喪尸交流看樣子是不可能的，只能聽聽她都在自言自語些什么。

    【彈幕：不得不說林哥的心理素質太好了，這聲jiejie叫得我頭皮發麻。】

    【彈幕：jiejie的嘴、嘴怎么能張這么大啊。】

    彈幕還沉浸在被女喪尸的巨嘴刺激的余韻中，林客這邊已經開始翻譯女喪尸說的話。

    喪尸小姑娘雖然害怕，但很聽話，被林客這么一問，立刻豎起耳朵仔細聽：jiejie，說。

    女喪尸：嗚哇哇哇。

    喪尸小姑娘道：走開。

    林客問：走開？是對我們說嗎？

    小姑娘又仔細聽了聽，搖搖頭：不知，道。jiejie說，離開我。

    盡管喪尸小姑娘翻譯得斷斷續續，林客卻是聽懂了，女喪尸說的話應該是走開和離開我。走開還有跡可循，離開我卻讓人摸不透意思。

    這句話十有八九是對桑失說的。

    林客意識到，女喪尸和桑失不同，已經基本喪失了作為人類的意識，所以并不能說出完整的句子，只能靠著本能說著生前一直在說的話。大約是變成喪尸的時間太久，這些話也慢慢變成了破碎的字詞。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這就是女喪尸意識的延續，是來自于過去的線索。

    難不成，這是一出桑失無論如何也不愿意離開妻子，所以始終留在這里和妻子一起生活的故事？

    總覺得真相不止如此，林客便和小女孩在旁坐下，靜靜地聽了一會兒。

    漸漸地，女喪尸嘴里蹦出的詞多了起來，有活下去、去找他們以及需要你、孩子、來不及了。

    林客一邊轉動手腕腳腕，活動著適應自己逐漸僵化的身體，一邊若有所思。

    按照這些詞語去猜測，像是桑失為了留在這里守護妻子，放棄了去做某件很重要的事，但作為妻子的女喪尸，卻并不希望桑失這樣，所以要讓桑失遠離自己，去找他們，去完成它應該做的事。

    還有來不及了，意味著這件事情非常緊迫。

    除此之外，兩個人或許曾經有過一個孩子，但從桑失的表現上來看又不像它這么愛它的妻子，既然把妻子守在這里，沒理由不去找自己的孩子。

    一時間，許多喪尸電影的設定掠過林客腦海，聯想起桑失之前一直在做的事，心里隱隱約約有了個猜測。

    他的心沉了下去，不繼續聽了，撐著膝蓋關節就僵硬地站起來：我們走

    卻冷不丁聽到小姑娘哇了一聲。

    它扯了扯林客的衣角，指著女喪尸：八八，jiejie，難過，可憐。我去，抱抱。

    【彈幕：啊！好甜！】

    【彈幕：嗚嗚嗚小姑娘真好，不愧是小哥哥的女兒。】

    【彈幕：被你說得像親女兒！】

    【彈幕：抓重點！這是不是說明小姑娘自己懂得思考了？懂得共情了嗎？它可是喪尸啊！】

    畫面中，林客聽到喪尸小姑娘的話也愣了愣。

    他抬頭看了看角落里眼眶無淚、干燥嗚咽的女喪尸，又看了看小姑娘，遲疑片刻。

    在他眼中，這個世界已經快要變成灰白色的了，加上女喪尸口中的來不及了，時間太緊，不是停下來陪小孩的時候。

    但看著小女孩期期艾艾的表情，林客終于還是妥協，他拍拍小姑娘的背，跟著它一起向女喪尸走去。

    到了女喪尸面前，喪尸小姑娘回頭，求認可似的瞧了林客一眼，然后張開雙臂，小心翼翼地抱了抱女喪尸。

    女喪尸猛然驚醒，呆呆用手摸了摸自己被抱過的脖子，咧開血盆大口：哇

    林客早等著這一下，眼疾手快，右手一把將小女孩撈回來，同時伸出左手，咔吧一聲又把女喪尸的嘴巴合上了：好啦，你看，大jiejie很感謝你呢。我們走吧。下次再來看它。

    【彈幕：】

    【彈幕：好有道理。原來小朋友要這樣教啊。】

    【彈幕：這真的是太感謝了】

    事不宜遲，林客正要牽著小姑娘離去，卻聽到車庫外傳來悶悶的砰一聲，像是一只布袋子砸到了墻上。

    竟然是桑失回來了。

    林客一蹙眉，對著小女孩在唇邊豎起手指，示意它先別說話。

    緊張之中，只聽桑失在外面發出一些細碎的聲音，接著又聽到車輛行駛過來又離去的聲音。

    然后所有聲音都消失了。

    又等了片刻，林客保持著禁音的姿勢，牽著小女孩慢慢向車庫大門走去，可還沒等他走近，車庫大門便轟地一聲被人掀開。

    桑失忽然和林客撞了個對臉。

    它整只喪尸都呆住了，眼神中先是不可置信，而后是了悟，接著是憤怒。它非常生氣，不敢相信這個幾百年來自己唯一信任的人，竟然趁著它不在，靠近它的夫人套取秘密。

    桑失發出一聲怒吼。

    林客：你

    桑失狂怒著，根本不聽解釋，但心中仍然知道林客曾幫助過它，倒也沒有傷害林客，只是一把抓住林客就往外拖，動作之大，讓他懷里原本揣著的東西稀里嘩啦往下掉。

    那竟然是幾盒醒酒藥片，還有一些小禮品等等，看起來像是給同事們帶的伴手禮。

    還滾落出一些化妝品。

    看樣子，剛才是它兌換的貨品到了，它本想把禮物拿進來先送給夫人。

    【彈幕：臥槽！！！怎么就打起來了！】

    【彈幕：危！！】

    【彈幕：別啊大哥，剛才你們不是還合作得很愉快么？】

    【彈幕：不行啊，肯定會打起來的。因為這位喪尸大哥明顯是會在事業和愛情中，選擇愛情的那種喪尸。畢竟老婆都成這樣了，它還給人帶化妝品呢】

    【彈幕：嚇死我了嗚嗚嗚，又感動又害怕。】

    眼見著林客要被拖走，小姑娘慌了，哇哇叫著飛奔過去。

    它的身后，仍然呆呆摸著自己脖子的女喪尸像是聽懂了它在求救，忽然哇一聲撲了出來，接著狠、準、穩地一把抓住桑失的頭發。

    桑失大吃一驚，松開林客，整只喪尸都被拖得連連后退。

    女喪尸在它耳邊一通狂吼，桑失又開始萬分焦急地解釋很可惜，女喪尸根本不講道理，對著它又是一頓亂錘。

    趁著這時間，小姑娘急匆匆跑到林客身邊：八八！

    卻聽身后女喪尸又是一通狂吼。

    小姑娘頓了頓，又對林客道：jiejie，叫我。說著，就不顧林客的阻攔，跑回到女喪尸的身邊。

    女喪尸見到喪尸小姑娘，迷瞪瞪的眼神凝聚一瞬。它將桑失往邊上一丟，拽過小姑娘，像是要確認它沒事那樣，在它全身上下拍著檢查了一遍。

    末了，竟還用一種十分護崽的姿勢將小姑娘籠在身邊，枯瘦的手臂攬住它的肩背，氣勢洶洶地面對著桑失。

    滾落到枕頭上的桑失震驚了，完全沒想到夫人竟會直接幫助林客和小姑娘。

    它呆呆地看著夫人，又呆呆看了看小姑娘。

    這一個瞬間，它覺得這世上沒有一個人是向著它的。

    滾落在一堆枕頭上的桑失憤怒極了，正要起身大吼，卻見夫人將小姑娘藏在身后，對著它咧開嘴。

    這是一個非常人性化的動作，直把桑失看得呆了。

    它不可置信，手腳并用地悄然靠近，卻再次被女喪尸齜牙咧嘴地唬了回去。

    意識到女喪尸是在保護懷中的喪尸小姑娘，桑失褐色的眸子內閃過一絲迷惘，接著是心酸和驚喜。

    曾幾何時，它們也有機會擁有一個孩子，但是人們不斷地污染世界，把這一切都毀了。他們的孩子沒了，夫人也失去了理智。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努力，試圖讓夫人能夠延續之前的容顏，試圖讓夫人恢復些許的神志，但他一次又一次地失敗了。

    它早就不抱任何希望，也做好了和夫人就此度過余生的打算，只要夫人還能叫得出它的名字就行。它就可以當做過去的一切從未改變。

    可現在，就在它的眼前，夫人竟像是恢復神智那樣幫助了這位喪尸小姑娘。

    難道說，林客帶來的小姑娘，竟讓夫人再次感受到屬于人類的某種情感，刺激得她恢復了一些？

    如果真是那樣，它哪怕為林客和這小姑娘肝腦涂地都不為過。

    但林客，這個神秘的人類，既為它帶來了所有希望，卻也不斷地將它推向絕望。

    桑失心情復雜地看了林客一眼。

    林客要去B區，勢必會發現那個秘密。

    桑失就這樣一會兒喪氣，一會兒激動，最后它就像泄氣那樣，捂著臉躺倒在枕頭堆上，又發狠地狂錘了一通枕頭，這才慢慢地狼狽站起，頹然地看著林客。

    林客：

    看出它的態度有所軟化，林客試圖放緩聲音：我認為夫人說得對，確實來不及了。能不能請你幫我

    他話音還未落，卻聽見廣播聲忽然從城區中央響起。

    他轉頭看向門外。

    只見不遠處的中央廣場大屏上，忽然亮起光來，上面閃爍著翼華公司的圖標，片刻后，跳出一段與廣播播報內容一致的鮮紅文字。

    【撤離通告：目前F區污染濃度已突破藥物防護閾值，請各位工作人員盡快完成工作任務，迅速撤離！】

    【撤離通告：實驗車將進入F區，協助大家進行回收工作。請各位工作人員盡快做好交接工作，迅速撤離！】

    同一時間，林客聽到了耳邊久違的系統音。

    【主神系統：主神系統能源預警，正在準備雙向對接中，即將經歷一段地圖緊縮期，請各位玩家暫時縮小活動范圍。副本《末日狂歡》世界地圖正在重置中，請F區玩家迅速撤離。】

    【彈幕：啊？發生什么了？我們這個A級副本也有預警信息。】

    【彈幕：大家先不要慌亂，先按照指示縮小活動范圍。】

    【彈幕：應該會加速通關的，大家別著急，你們看npc都出來幫忙了。】

    另一視角中，通體銀白、散發著寒光的實驗車一輛接一輛駛入中央城區，排列在眾位玩家面前，正搬喪尸搬得灰頭土臉的幾個人紛紛抬頭，面露驚愕。

    只見實驗車上跳下不少身著白大褂的喪尸工作人員，開始幫忙將癱倒在地的喪尸們搬上實驗車。

    它們的力氣很大，動作也很快，一輛實驗車將后車廂完全打開變形后，能輕松裝下百來只喪尸。每裝滿一次，工作人員就會登記一位滿績效的員工姓名，然后讓一位通關的玩家上另外一輛員工車。

    你們先上吧？被選中優先通關的玩家忐忑地站在車上向下喊。

    正在指揮的靳青越頭也不抬，眉頭緊蹙：不用！

    他身側，霍佳楠有些焦急道：林客還沒回來？

    再等等，靳青越臉色不好看，沒時間找人了，得守著這里，你們先走，我留下來等他。

    可這不是等不等的問題啊，辛臣抬頭看著絲毫沒有光線的漆黑天空，即便你不走，F區接下去也會崩潰的。我覺著吧，你還要指揮這么多人，不然我留下來等也行。

    我再等等。靳青越卻十分堅持。

    一旁霍佳楠有些詫異地看了他一眼。

    若說是等林客，她也愿意留到最后一個，但靳青越這人她是了解的，他很少把別人真的當朋友，在《玫瑰小鎮》副本中，他甚至是有意拿林客當誘餌的。

    但現在怎么還拿出同生共死的勢頭來了？

    我們留下來等他吧。這時，旁邊又響起兩道女聲。

    靳青越抬頭看去，見是葉時和蘇雪。這兩人他知道，是在孤兒院副本內和林客搭檔的玩家，和林客有著相當深的情誼。

    但在這個危機關頭自告奮勇，未免有些魯莽了？

    靳青越并不知道自己也正在被霍佳楠腹誹，一邊腹誹著別人，一邊就要開口拒絕。

    卻聽葉時先道：我們知道你的顧慮，但是你看，我們的道具正好用呢。

    隨著葉時的話，蘇雪原地召喚出一只足有兩米高的小熊玩偶，她和葉時兩人往玩偶懷中一坐，小熊就用四肢牢牢把兩個人裹著抱住，嚴絲合縫，只剩下她們的眼睛還露在外面。

    【不怕受傷的玩具熊：謝謝你幫忙把小熊縫好，現在，小熊已經學會了自我修復，再也撕不壞啦。可以保護坐在玩偶中央的玩家，抵御一切非器械類物理攻擊。

    冷卻時長：無。】

    靳青越想起來了，這是她們在第一個副本中獲得的獎勵。

    他曾經一度認為這個F級道具壓根沒用。

    因為在各大副本中，非器械類物理攻擊屬于十分低級的攻擊方式如果是普通副本，誰還沒有個剪刀錘子棍子的呢？如果是靈異副本，那還用得上抵抗物理攻擊？

    總而言之，這個道具沒用透了。

    但是現在，他看著這兩米高的玩具熊陷入了沉思。

    喪尸，非物理攻擊

    在這個條件下，這竟還真是個無懈可擊的道具。靳青越找不出反駁的理由了。

    事情于是就這樣確定下來，喪尸們被一車車地運走，玩家們也一個個地離開。直到最后，空曠的場地上只剩下一只巨大的玩具熊和多余出來的一千多只喪尸。

    我們要去找林客嗎？蘇雪輕聲地問。

    不用，我們在這里等他。葉時十分肯定。

    眼看著又有兩輛翼華公司的實驗車從遠處緩緩而來，葉時語氣雖然肯定，心情卻愈加低落。

    她在最困頓的時候受到他人幫助，因此也希望在最艱難的時刻幫助他人，但眼看著就要失去最后的機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