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頁
陳殊低頭,并不敢太信任她:“樂清meimei是有福之人,一定長命百歲。” 夫人嘆息一聲,輕輕走了。想她也是名門之后,偏偏嫁給人做續弦,半生只得了一個女兒,現如今一朝散開,空空如也。 看媽都叫去服侍小少爺了,徐媽便也回來了小筑來。 陳殊坐在亭子里,手上拿著一本閑書,徐媽走出來:“三少奶奶,進屋去吧,晚上亭子里風大呢!” 陳殊望著天上的月亮,潔白如玉,只是有點冷清:“今晚的月色正好啊!已經三天了,還沒有消氣嗎?” 不知怎么的,今天晚上陳殊心里很有些不安,她站起來:“徐媽,你去打電話,我要見他,我再也等不了了。” 她從低平的貼水廊橋上走過,慢慢停住腳步,就見李縱云站在盡頭。 陳殊曉得這個時候,不能再使小性子了,李縱云抬頭,說的話同陳殊一模一樣:“今天晚上月色正好!” 陳殊深深吸了口氣,走過去,握住他一只手,懇求:“縱云,我們談一談,我們談一談,好嗎?” 李縱云笑:“好,我們談談!”接過徐媽手里的大衣,給陳殊披上:“走吧,屋里談,這里風大。” 到了房間里,孩子仍舊沒有被抱回來。陳殊有些失望,李縱云坐到書桌前:“說吧,要談些什么?” 陳殊道:“固本肥皂廠,無論是項先生,還是工廠里的任何一個人都不曉得這件事,這都是我一個人的主意,同他們沒有關系……” 李縱云不耐煩,打斷陳殊:“所以呢?又想叫我放了他們?就像當初,鬧得要死要活,叫我放了孔立人一樣嗎?” “此事歸上海軍統負責,我無法插手。陳殊,你替蘇維埃黨提供藥品,只這一條罪,你就得去同傅佩君作伴了。”他伸手,去扶陳殊的臉頰。 可是這樣冷冰冰的語氣,冷冰冰的手指,叫陳殊呆住,仿佛幼年游泳時,不曉得從哪里跑來的一條青花水蛇,攀著陳殊的手臂緩緩而上,是恐懼,真實的恐懼。 她抬頭,望著李縱云,仿佛不認識他一般,那些求情的話怎么也說不出口了:“是,黨同伐異,在你的立場,最正確不過了。可是,你手上沾那么多同胞的血,將來真的能解釋得清嗎?等這些都過去,等成為了歷史,人民又會怎么看你。清黨先鋒?沾滿鮮血的劊子手?” 李縱云笑一聲:“劊子手?你這樣看我?也好,所謂名副其實了!”書桌上放著一個檔案帶子,他打開來,一份份攤開來。 陳殊走上前,看清上面的內容——紀念孔立人君,那是梁飲冰寫的悼念孔先生的文章。還有一份兒南京中統發下來的即刻槍決的命令書,至于名字,陳殊撐在桌子上,只覺得快要倒了,便看見‘傅佩君’三個字。 陳殊淚眼模糊,手指發麻,接下里的沒有看清,問:“是你做的?” 李縱云站在那里點頭:“是,是名副其實的劊子手了!” 陳殊有些麻木了:“全都死了?項先生也死了嗎?” 李縱云冷著臉,不回話。陳殊幾乎站不穩,跌坐在椅子上,臉上帶著淚水,可是卻笑了出來,只有兩個字:“很好!” 李縱云拿這些東西,本想嚇嚇陳殊,叫她曉得厲害,以后不要同蘇維埃黨混在一起,可是此刻,瞧她這幅凄慘的模樣,竟然不忍心起來,拿了手絹去替陳殊擦淚:“陳殊,這就是政治的殘酷所在,你是讀書人,不要摻和這些事情了。” 陳殊撫開他的手:“李縱云,你現在的樣子,真叫人害怕!真叫我害怕!” 李縱云道:“你是我太太,沒有我點頭,誰也不敢動你,別怕!” 他大抵是沒有明白陳殊的意思的,反而去寬慰她。 第101章 第 101 章 真叫人害怕, 陳殊問:“孩子呢?你打算永遠不抱回來了嗎?” 李縱云看著陳殊, 沒有回答,副官在門外報告:“均座, 有電話!” 李縱云一言不發, 推開門出去了。 陳殊依舊是坐在那里,夢柯,夢柯, 果然就仿佛是一場夢一樣。徐媽走上來, 見陳殊在那里發笑,嚇得半死:“三少奶奶,三少奶奶,您可別嚇我。” 陳殊搖頭:“徐媽,我沒事兒,只是小寶以后恐怕要麻煩你了。” 徐媽聽出陳殊話里的意思,勸:“三少奶奶, 何至于啊?三少爺一時犯渾, 您可不能跟著他犯渾呢!再不濟, 有老太太呢, 老太太在, 絕不肯叫宋家的表小姐進門的。” 陳殊問:“宋家的表小姐,果然沒回南京去?連你都知道了, 就瞞著我一個人?” 她笑, 很是凄涼:“不過, 也同她沒有關系了。徐媽, 你是老人,忠心自不必論,人品也貴重,我把小寶托付給你,很是放心。” 徐媽還要再勸,叫陳殊給打發出門去了。她覺得這次吵架很不同尋常,是大事,出了小筑,往老太太的園子去了。 陳殊坐在那里半晌,直到手腳都是冰涼,她坐到書桌前,抽出一張紙,提筆寫到——離婚協議書…… 李縱云回去秦園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天亮了,他往老太太的園子里請安。 老太太正站在廊下練拳,李縱云走過去:“祖母!” 老太太收了拳,問:“去瞧宋家那丫頭了?” 李縱云低著頭,沒有說是,也沒有說不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