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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雖然在上海是地頭蛇,但也曉得自己的分量,是做不了莊,只能分一杯羹的。 洪爺久久不說話,看著陳殊氣定神閑的樣子,也摸不清虛實,過了一會兒,大總管進來:“先生,有客來訪。” 府里的人都是極有規矩的,這個客人只怕不能怠慢,大總管才進來通稟。 洪爺站起來:“夢柯先生,失陪了!”卻也沒有讓陳殊走的意思,陳殊只好繼續坐著了。 洪爺出了門,大總管便在他耳邊稟告:“爺,是上海警備司令部的傅秋白,帶了一隊兵。” 洪爺是做地下生意的,最怕的就是同白道正面杠,特別是這些充滿了氣勢的革命軍,革命軍之中又以蘇維埃黨的軍隊為甚。 他停住腳步:“曉得是為什么事情嗎?” 大總管搖頭:“沒有說,只是帶著槍,樓下客廳坐著呢。” 洪爺走下來,臉上掛滿了笑:“不知傅司令駕到,寒舍蓬蓽生輝,蓬蓽生輝。” 傅秋白站起來,直截了當:“深夜前來,打擾了。我有一位友人,被洪老板請來府上,我是來接她的。還請洪老板請她出來,我好接她回去。” 洪爺詫異,往往樓上,大門閉著,他換上笑:“是夢柯先生?” 傅秋白重復:“是陳殊小姐!” 陳殊被請下樓,瞧見一身軍裝的傅秋白,那背影像極了李縱云。她走過去:“謝謝!” 洪爺親自送了人出去,一邊笑著賠罪:“不知傅司令同夢柯先生竟然是相識,夢柯先生何不早說,我實在是冒昧了,冒昧了。” 陳殊不答話,臨上車前,傅秋白道:“的確是很冒昧,深夜邀請一個女孩子到家里來,我想洪老板以后還是不要這么做了,免得引起不必要的誤會。倒時候,萬一擦槍走火,反而不美,您說呢?” 洪爺連連點頭:“是是是,絕不會有下一次了。” 說罷,叫士兵整隊,上了汽車。 毫無疑問,是傅佩君回去通報的消息,只是陳殊沒想到來得這么快:“傅先生,非常感謝你。” 傅秋白笑:“保護市民的安全,是軍人的職責。”說著望向陳殊,帶著詢問:“夢柯先生?” 那篇《大國崛起》傅秋白自然是讀過的,他從國外留洋回來的,看了陳殊的書,感悟更深,今日知道陳殊就是夢柯,自然是無法不震驚的。 陳殊沒有否認:“是,夢柯!” 傅秋白默念兩聲:“夢柯,夢柯,為什么取這個筆名?夢里爛柯的意思么?” 到鄉翻似爛柯人,陳殊來到民國,就好像誤入深山的晉人王質一般,如入夢中。陳殊輕輕回答:“嗯,是取到鄉翻似爛柯人之意。” 傅秋白又問:“青幫為什么找你麻煩?” 陳殊如實說了,幫了這樣的忙,沒道理瞞著人家:“固本肥皂廠,我是大股東,他想入股,我不肯,便想叫我讓步。” 固本肥皂廠,傅秋白知道,那是第一家中國人開設的肥皂廠,他瞧著陳殊,路邊的路燈明明滅滅,照在她有些蒼白的臉上。那些昏黃的路燈燈光,此刻在傅秋白眼里,叫他想起小時候過年時的漫天煙花。 傅秋白道:“那天佩君回來說,你告訴她,群眾是盲目的!” 這這樣為了信仰流血犧牲的蘇維埃黨人面前,陳殊自覺自己那樣的夸夸其談,實在慚愧,不過她還是點點頭:“是,我認為群眾的確是盲目的,至少現階段的中國如此。他們需要人把他們組織起來,譬如貴黨。” 傅秋白笑笑,他的笑總是很輕,不笑的時候也仿佛帶著笑一般:“是,組織是很重要的。” 到了工廠,傅秋白下車送陳殊,站定了,見陳殊頭上沾著不知從哪兒飄來的飛絮,輕輕替她摘了。 陳殊仿若受了驚,后退一步。傅秋白笑笑,他人生得極瘦,路燈把他的影子拉成長長的一條線,他開口:“陳殊,我很感謝這個晚上,叫我知道你這么多的事情。” 陳殊再遲鈍,也知道傅秋白接下來要說什么了,她后退兩步,拉開兩個人的距離,問:“你知道李縱云的消息嗎?” 傅秋白錯愕:“縱云?” 陳殊點點頭:“是,佩君同我說,你們是革命軍的‘雙星子’。我想你一定知道他的消息的。我很想知道他的消息。” 夜間起了薄薄的霧氣,彌漫在兩個人四周,傅秋白明白了,后退一步,苦笑一聲:“老天,這究竟是什么緣分,我們兩真是天生的冤家對頭。連……連喜歡的姑娘都是同一個。” 陳殊站在那里,臉色更蒼白了,在傅秋白看來,幾乎搖搖欲墜。他不忍心:“縱云他馬上要去新疆了,一場苦戰。” 再多余的,傅秋白就不能說了,他原則性極強,紀律性也極強,再沒有別的話。 陳殊只覺得抱歉,可是她這個人就是這樣的,什么事情都喜歡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她再次道謝:“多謝你!” 傅秋白望著陳殊笑:“要是真謝我,就替我親手抄一份《梁祝》的譜子,可好?” 陳殊點頭:“力所能及,自當效勞!” 傅秋白不忍心見她如此局促,擺手:“你進去吧,我也要回去了。佩君只怕還沒有睡,等我消息呢!” 傅秋白站在原處,見陳殊慢慢遠去,只覺得陳殊每一步都踏在自己心上,他從口袋里掏出一支香煙,拿打火機點上,深深吸了一口:“這樣的好姑娘,做什么叫縱云先遇上?真是沒有道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