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禮堂里面早就坐滿了人,連過道里都擠滿了人。 陳殊和李縱云只好站在最后邊,聽最前邊飲冰先生鏗將有力的聲音傳過來:“白話文學之為中國文學之正宗,又為將來文學必用之利。白話報者,文明普及之本也。白話推行既廣,則中國文明之進行固可推矣。我們所提倡的白話文文學革命,是要替中國創造出一種新的,易懂的國語的文學……” 好在兩個人站在最后,要不然李縱云一身軍裝,絕對引人注目。 李縱云再陳殊耳邊輕聲道:“中國的問題還是在于農民,他們那里懂得那些之乎者也?文字終究是為人服務的,倘若能夠為絕大多數的中國農民服務,簡化漢字或者變為白話是很有必要的。民國,民國,民在國前面,我們的政府首要的便是以民為本。” 陳殊愣住,轉頭笑:“想不到你還有這樣的認識。” 李縱云無奈:“在你眼里,我們當兵的都是大字不識?” 陳殊想起來:“你說過你是軍校畢業的,大才子嘛!”兩個人說說笑笑,前面聽得認真的同學轉過頭來:“請安靜一點好嗎?” 兩個人都是尷尬,陳殊小聲抱歉:“對不起,打擾你了!” 兩個人正預備出去,便聽得前邊一陣喧鬧:“胡先生,胡先生來了,他是最反對寫白話的,和梁先生是針尖對麥芒的,這下有好戲看了。” 陳殊有點近視,是瞧不清的。李縱云便讀給她聽:“穿著長衫,還留著辮子,想來是位滿清的遺老。” 陳殊問:“他是滿族人嗎?” 李縱云對這個人不了解:“那倒不一定,滿族里也有支持革命的進步人士,漢族里也有保皇黨遺老。” 陳殊喔了一聲,就聽見那老先生上了臺,聲音很是宏亮:“我以為改作白話文很不好!” 第43章 第 43 章 遇到來砸場子的, 梁先生風度很好:“請問, 作白話文是哪里不好?” 胡先生撫了撫胡須:“作白話文, 哪里都不好。不過我今天來不是想說白話文哪里不好的。” 梁先生:“愿聞其詳!” 胡先生哈哈一笑:“我想問你什么是白話文?” “白話文不自今日始,不是你梁飲冰說了要作白話文才開始存在的。春秋時候的《詩經》就是白話詩,雖然我們不懂,但就是當時百姓口口相傳之‘白話’。歷朝歷代以來,有白話性的小說,都是以當時的言語寫出來的,寫得最好的是《水滸》、《老殘游記》, 甚至有用蘇州話寫的《海上花列傳》。現在你們把《詩經》、《水滸》都統統稱之為古文,但是你們寫的白話文,是根據什么言語做標準?” 梁先生剛想回答他,卻被胡先生打斷:“我看你作白話文, 也不是真心實意的。你要是要作白話, 應該把你的名字叫做‘吃冰‘’才對!你叫做飲冰, 豈不是個死人了!” 死人?這句話陳殊沒聽懂,但是前面有兩個女學生實時解釋:“梁先生曾經說過,文言文是死的文字, 什么人再寫文言文,就是死人;白話文是活的文字, 凡是寫白話文的,就是活人。胡先生這是在諷刺他這句話!你看, 梁先生臉都氣白了……” 說完了這番話, 那位胡先生揚天哈哈三聲笑, 轉身而去,獨留梁先生一個人噎著口氣,不上不下,想反駁也反駁不了。 陳殊笑著搖搖頭,和李縱云退了禮堂:“梁先生是不會吵架的!” 約好了和馮太太去瞧包身工住所的,想著時間不早了,便同李縱云一同出了金陵大學。只是小五不知做什么去了,大門口不見他人。陳殊問:“小五呢?” 李縱云若無其事,并沒有打算告訴陳殊:“他有事先走了,我送你回去吧!” 陳殊道:“我先不要回去,和馮太太說好了,要去工廠看看的!” 李縱云記著那位表小姐的事情,替陳殊攔了一輛黃包車:“我就不陪你去了,明天再去看你,醫院開的藥,要仔細吃,不要忘了!” 這樣喋喋不休,陳殊不耐煩:“知道了,我走了!” 陳殊到的時候,馮太太已經等在肥皂廠門口,身邊還圍著一群肥皂廠的女工。她們個個都是衣衫襤褸,頭發亂蓬蓬的,眼神麻木,瞧見陳殊來了,一雙黑黢黢的眼睛直盯著她,讓人害怕。仿佛她們不是肥皂廠的女工,而是一群鄉下來逃荒的難民。 項松茂去了北平,廠子里是杜均照看著的,他尋常也不在的,只是今天聽了陳殊要來,免不得來工廠做個樣子。杜均勸陳殊:“陳小姐,她們住的地方骯臟得很,連腳都沒處下,還是不要去了。” 聽馮先生說了前因后果,只覺得陳殊同情心泛濫:“陳小姐,她們這種情況,是簽了身契的,我們工廠也管不了,就是政府說不準也管不了。” 這時候人口買賣雖然從法律上來說是明令禁止的,但是政府卻沒有那么多的執法成本去管,因此買賣人口的風氣竟然還十分盛行。 陳殊搖頭:“她們也是人,在我們工廠里做工,倘若吃不好、睡不好,做不好工作事小,要是像昨天那樣出了事故,可就不好了。” 杜均本想說,就算出了事故,也賠不了幾個錢的,但是這種話說出來,必定是要被陳殊訓的,只是想了想,并沒有說出口。 那群包身工住的地方魚龍混雜,杜均哪敢放心叫陳殊一個女孩子去,帶了小廝,同陳殊一起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