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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去開了門,將門外的人讓進屋子里來。 謝方思對于這位能帶她出旅店的人,不能不懷一點好奇,同樣往門口看去,心里很吃了一驚。倒不為進來的是位拿了花束的先生,而是這位先生長相之刻薄,實在是她二十多年來所僅見,眉眼口鼻,都是能扎傷人似的銳利的線條,渾身散發出不好接近的氣息。 她初初見李言的時候,也覺得他是生人勿進,但兩者還是大不相同。好比同樣是冷冰冰的人物,李言的冷是玉的冷,輕易不會傷人,而這一位則像是嶙峋的怪石,不光冷硬,挨近了磕到,是要痛的。好像他一開口,連說出的話都像開刃的刀子,刻薄得扎人。 可陳嫣卻仿佛不怕扎,挨得他很近,將他拉近屋里后,直接接了那捧粉白相間的小玫瑰放到一邊,直言道:“單先生,真對不住,不能和你去吃飯了。我欠你一個人情,你幫我一個忙,行不行呢?” 單立誠在陳嫣開門的當口,見她毫不裝扮,還是穿著居家常穿的半新的旗袍,便隱隱覺得約會有變。此刻進屋來,發現屋內另有一位打扮停當的女子立在一邊,他內心自有一番猜測,已蹙起了眉頭,不虞地看著陳嫣。 陳嫣躲閃開他熱烈的視線,手上將他的衣袖輕輕一扯,介紹道:“這是謝方思小姐,你記得嗎?”又笑著對謝方思道,“這是單先生,你跟著他走,由他帶你出這個旅店。” 想不到的是,單立誠一聽到謝方思的名字,擰起的眉頭竟松開了,微微地將眉梢一挑,顯出些意外的神情。不過他的姿態已然友善許多,對著謝方思一點頭,痛快地道:“走吧。”竟是將這個請托,痛快地接下了。 事不宜遲。謝方思向他回以點頭,剛邁出一步,猛然間意識到什么,將自己無名指上的戒指摘下了,小心地收到洋裝口袋里去。陳嫣下意識地一笑,為她的仔細當心舒一口氣,這下總該萬無一失了。 在謝方思走上前去時,單立誠已伸出了微曲的臂膀。他來的時候手里拿了鮮花,想必許多人都看見,要躲過有心人的猜忌帶她出去,當然是佯裝情侶為宜。何況這間屋子里住著的陳嫣,本就與他關系非同一般,事后追查起來,也能對上說辭。 謝方思挽上那位單先生的手臂,心里卻牽掛在陳嫣身上,另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道:“我走了。你......” 陳嫣將她的手一緊,眼里明顯轉著水光,分明一副舍不得的樣子,卻強笑道:“有再多的話,都留著以后說吧。你一切當心,去吧。”她松開手,自己隱藏到門后的位置,等他們開門時,不至于被外頭的有心人看見屋里有第三個人。 單立誠手臂一個用力,帶著她利索地出了門,反手將房門關上,又用陳嫣給他的鑰匙上了鎖。 他們走在排列著客房的走廊上,單立誠突然開口了,果然是很犀利的調子,道:“不要離這么遠,再看起來高興一點。”謝方思一凜,知道他是說自己偽裝失敗,完全沒有情侶間出門的樣子。她心想,這位單先生言語間能對她有幾分客氣委婉,估計還是看在陳嫣的面子上呢。 單立誠見她微楞,又道:“她難得托我辦件事,我不能辦砸了。”說著,銳利的眼神向下瞥了謝方思一眼。 謝方思被他的眼神一怵,即刻對他的指令照辦,親密地貼著他的手臂,臉上也揚起笑容來。 經過大廳時,同一時間也有幾位走動的客人,謝方思不動聲色地往中央的沙發上投去一眼,那兩個男人果然是坐在那里。見他們出來了,果然的,也把視線投注到了他們的方向,更多的似乎是凝聚在單立誠的身上。但也僅此而已,目送著他們走下樓梯,并沒有追上來。 吳朋興打從知道了單立誠,等他再出來時,視線下意識就盯牢了他。見他手上挽了個妝容俏麗的姑娘,嗤道:“我還當是個怎樣響當當的硬氣人物,還不是掉進了上海的胭脂窩里了,哼!” 一邊的蔣儀卻煩躁起來,輕喝道:“閉嘴!”吳朋興瞬間噤聲。前者粗喘兩下,大手在臉上一捋,皺眉道:“自己的太太不回家,李言不會不找。我們等到十點鐘,如果警察廳沒有動作,準是叫那女人脫身了,等也是白費。” 謝方思臉上笑得甜蜜,身上卻緊張地僵硬著,直到坐上停在旅店外的汽車,緊繃了一下午的神經,才算是徹底地放松下來。單立誠問送她去哪里,她便一問一答,道謝后報上家里的地址。 一路上兩人都是不說話,也不曉得有什么話可說,車里靜的落針可聞,倒讓謝方思有些別扭。好在華巖路已近在眼前,謝方思的心早已飛飄到了家里,李言有沒有回家呢?她這么晚沒有到家,不知道他要怎樣的著急。 車已拐進住宅前的岔路了,隔了老遠便可以看見,自己家的那一棟亮著燈火。馬上便可以下車了,謝方思再一次向他道謝,她料想這位單先生大概率不會回話,想不到他沉默片刻,開口道:“陳嫣總說在上海的時候,得你的幫助最大,對她恩同再造,我替她向你道謝。” 謝方思對于陳嫣去戒毒所的事,一樣是保密到底的,也不知道這位單先生知不知情,含糊道:“她待我很真切,故而她有什么難處,我很應當盡力地幫助。想不到會有今天這樣的一日,我幫她,實則是幫了我自己,單先生,請一定替我轉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