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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方思卻絕不像被問了一句閑話,事實上,她驚得心跳都快漏去一拍,仔細想想,又覺得李言怎么可能知道?心里游移不定,回答也就不置可否了:“什么唱歌?教聲樂課嗎?” 李言搖頭,坦白直言道:“八月份的時候,你不是給滬上一部新電影唱過歌曲么?很好聽,反響也很好,為什么不繼續唱呢?” 謝方思對于自己極力保守的這個秘密,已經泄氣了,怔怔地問道:“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李言瞧著她無力耷拉下的兩個肩膀,有趣似的,嘴角又提起來,露出一點笑容:“我對聲音比較敏銳,何況今天又聽過你唱歌,也就基本可以斷定。”再次刨根究底地,“我這個不關心娛樂的人,都知道這首歌,可見風靡之盛。為何對自己的姓名不予公布呢?興許你現在就是風靡滬上的女明星,金錢名望,都可以得到。” 謝方思倒有些默默了,擦著手里的盤子,淡淡地道:“這世上有人愛出名,總也有人不愛出名吧。我分明不認識人家,卻要人家都來認識我,有什么意思呢?” 李言微微挑著眉梢,問道:“怎么說?” 大概又是安靜的緣故,好比夜深人靜的時候更能面對自己的真心,謝方思心靈一動,竟對著他剖心置腹般傾吐起來:“你想不到嗎?人一旦有了名氣,屋里的墻壁就生出眼睛,生出耳朵來。” 她像是被自己接下來要說的話逗樂了,臉上浮出一朵笑花,“你看,好比你剛才打破一個碗,放在尋常人家,有什么稀奇?可放在明星影星的身上,興許第二天就人盡皆知了,被說成家庭不和睦,爭吵摔物件,雜志小報再添把火,三人成虎,不知要傳成什么樣子。一言一行都不自由,反倒受名聲所累。” 謝方思兀自說得認真,李言卻沉沉地笑起來,那聲音像是從他的胸膛發出,恰恰回響在謝方思的耳邊。 他帶著低沉的笑音道:“你放心,我學東西很快,不會再打碎碗盤了。” 這樣風馬牛不相及的一句,謝方思一時沒有領會,嗔怪道:“我不是這個意思,誰在說打碎碗盤的事了。” 李言兀自無聲地笑。他已經洗到最后一個盤子,果然是學得很快,手勢熟練地洗完了,又接過謝方思手上的抹布,親自把它拭干后,尋求承認似的問道:“還行嗎?”謝方思檢視了盤子,像是終于教會了一個學生般,滿意地沖李言點了點頭。 李言見她是神色如常毫無所動的模樣,張口想說什么,又忍耐回去,轉而問道:“這個禮拜六,你有時間嗎?” 謝方思道:“有是有,怎么了?” 李言的嘴角便抿出一點放松的弧度,道:“我聽說南川有一個北湖公園,很出名。我想請你帶我去逛一逛。”緊跟著道,“原想請同僚一起去,只是一群大男人逛公園,未免太古怪了些,我又算是上級,彼此大概都不會自在。只是我一個人去,不說把一個公園囫圇逛下來,也不知道精粹之所在,不得趣味,就是看起來,也像是煢煢孑立的失意人,太可憐了點。”他低垂著眼兀自說著,倒真顯出幾分沒人陪的可憐意味來。 謝方思心想,由她陪著去逛公園,在別人看來,不也容易發生誤會么?可設若拒絕他呢?自己在滬上的時候受他許多關照,到了南川,卻連個公園也不陪他逛,實在做不出來。又想到北湖公園常年是相約結伴的游客,他一個人孤零零飄蕩在里頭,真叫人不忍心啊。 謝方思被自己想象出的蕭索場面觸動了心弦,答應下來。 全然是因為不忍心嗎?拋開那點投桃報李的殷切,在意識的深處,似乎也有隱秘的歡喜。謝方思說不準彼此各占多少,哪怕估量著報出一個數字來,也許口不對心,也許自己也是云里霧里、捉摸不透。 晚上將近八點鐘,謝老太太回來不多久,李言便提出告辭。謝方思把他送到大門,走之前,又再一次轉過身來提醒她:“那么就說好是禮拜六,不要忘了。”面色太柔和了,連眼里都閃爍出往常不太有的期待的亮光,明明白白地顯示著好心情。 李言在的時候,謝方思光顧著說話,對方說一句,自己總要接下一句,每一句話的深意,往往來不及深思。現在人走了,獨自回到房間里,之前彼此說過的話,反而一句句格外鮮明地跳入腦海中。 他那時說了什么來著? ——你放心,我往后不會再打碎碗盤的。 這是什么意思?心湖落入一顆石子,徹底給攪亂了,越想越不敢深想。像是眼前蒙著一塊漏花的窗簾,一陣風輕輕吹過,吹起窗簾的一角,隱隱透出站在對面的高大的人影來。下一陣風來了,興許比剛才更大。太過心悸,在簾子飄起前首先背過身去,兩頰卻已燒得紅透了。 在星期六到來之前,隔壁的劉嬸帶來了一個新消息,“鄭家的大兒子從外地給調回來了!出去的時候還只是警察署一個小跑腿,回來已經升做科長了,穿著身軍裝,別提有多精神了!嗐,你是沒看見他爹那得意的勁頭!” 謝方思對他的印象,不過停留在小時候很愛往白海棠跟前湊,狀似無意地去挑撥她罷了。笑道:“那不是很好么?也算是衣錦還鄉了。” 劉嬸嬸向她打量一眼,突然壓低了聲音,探聽道:“嬸嬸問你,鎮上新來的那位長官,你們是在相處著嗎?你可別敷衍我,我都看見了,前天晚上他還提了禮物,上你家去做客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