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頁
再看其他幾家的報紙,篇幅或長或短,內容大同小異。有視煙販子為社會毒瘤,對她加以痛斥的;也有憐香惜玉者,對她表示可惜的。 謝方思看著報紙上的相片出神。覺得這樣妍麗的一位女子,就因為大煙這件東西,將自己往后的日子,都幾乎葬送了。 一面又實在很不解,有許多的癮君子,分明知道大煙于己有百害而無一利,何以還會深陷泥潭?這其中除卻性格易受到蠱惑之外,恐怕還要有金錢的原因。這樣看來,即便不那樣闊綽,日子過得平淡安穩些,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她這里正胡思亂想著,王媽從門口跑進客廳來,道:“謝小姐,有給你的信哩。”伸長了手把信件遞過來。 謝方思在心里怪道:我到滬上之后,只和奶奶通信,又奶奶的信幾天前才剛收到,還會有誰給我寫信呢?她道了聲謝,將信接過來一看,信封上只寫了“謝小姐親啟”五個大字,字體遒勁有力,瞧著不像出自女性之手。可若是男子,就更想不出會是誰了。 她困惑已極,下意識皺起眉頭來。目光往旁邊一瞥,只見王媽還站在一旁,頗好奇似的往她這里傾靠探看著,見她看過去,又訕笑著,急忙將自己的視線收回了。 謝方思哪怕心懷很坦蕩,也不愿意在別人面前拆閱私人的信件,便將小幾上的報紙都收攏了,再把信倒扣在報紙上,起身作勢要到樓上去。朝王媽道:“辛苦你了,我去樓上歇一歇。” 王媽見她這樣防備自己的樣子,臉上笑容便有些勉強,強笑著嘀咕道:“你們年輕人做事,總是神秘兮兮的。嗐,我一個老媽子能知道什么呢。” 謝方思將她這些碎嘴話都拋卻在身后,自顧自回到自己的房間。將信封裁開了,倒出信紙展開來看。只是那人特意地寄一封信來,上頭卻只寫了短短的幾行,是: “謝方思小姐惠鑒:冒昧來信,萬請見諒。恭請于本月十二日午后三點赴南里街香山咖啡館一敘,有要事相談。某知謝小姐與同居之白小姐關系甚密,萬事不做隱瞞,然此為私人事宜,不欲為外人所知,亦是某不用電話改寫書信之原因也。萬請保密。” 信末尾的落款處,寫了一個“唐”字。原來是唐易文寫來的。 想到唐易文,謝方思先就想到他是白海棠的心上人,自己與他私下見面,又要向白海棠保守秘密,那實在有些古怪。進而又奇怪,他有什么私人的事宜需要找我相談呢?她苦思冥想,只記起上回舉辦沙龍跳舞時,說起若自己想要任教,他愿意介紹工作,難道就是指這一件事嗎? 只是介紹工作,何以會成為一樁秘密事項,那倒是想不明白。 本月的十二日,就是后天的星期六,謝方思也不糾結,當下還是決定去一趟。一來,自己對那位唐先生全無那方面的想法,當然問心無愧,有什么事情,當下說清楚,也就是了。二來,他曾替自己解圍,若他真有什么為難之處,自己不能不盡一點綿薄之力。 南里街離白海棠所住的丁香街不近,離華巖路倒是不遠,故而也是一片僻靜的所在。咖啡館前長長的人行小道旁栽滿了梧桐樹,伸展著亮燦燦的枝葉投下一片陰影,風吹到人身上來,格外帶著樹葉的草木清香。 謝方思被西崽引上咖啡館二樓的雅座時,唐易文已經入座,很從容地端著咖啡杯慢飲。只是在他看見謝方思的時候,卻猛地放下了咖啡,站起身來相迎,倒顯得有一點緊張了。 西崽將客人帶到了,又替女士端來了咖啡,便自行退下。 謝方思在唐易文對面坐下,徑自問道:“唐先生有什么要緊事呢?我先前收到你的信,其實很覺得奇怪。” 唐易文同她一道坐下,微笑道:“這沒有什么可怪的。謝小姐若是一個人獨居,我大可不必避諱,打一個電話直接向你邀約,畢竟我要對你說的話光明正大,實在沒有偷偷行事的必要。” 臨上場前的心情與真正上場是不一樣的,真的等人到了眼前,唐易文反倒鎮定下來,不那樣慌張了。他向謝方思遞來了糖罐子,體貼地詢問道:“你要幾塊糖?” 謝方思隨著他的節奏,也就怔怔地取了兩塊糖,只是總覺得他要說什么自己預料不到的話,沒來由地心里發慌。 唐易文靜默了片刻,忽而自我緩和似的一笑,開口道:“謝小姐接受過新式教育,我想,對于如今社交公開,一個男子可以自由地追求自己喜愛的女子,應當是贊同的。你的身上,實在有許多令我傾心之處......” 謝方思原本拿勺子攪動著咖啡,聽到這里,心里已然覺得不妙,手上一松,勺子磕在陶瓷杯子上,發出“叮”的一聲輕響。一時之間不知道如何措辭,只是將手推舉在身前,兀自說著“等等,等等”。 在這其間,唐易文始終耐心地等候著,甚至溫和地一笑,問道:“我說得太過突然,嚇著你了嗎?只是我既然明白了自己的心思,就不能不說出來。” 謝方思對待唐易文,從來都是很溫和的態度,但這一次卻微微地擰著眉頭,露出為難的神色來,委婉地回絕道:“你的話,總算是對我的一份好意,只是我也有自己的考慮,不能夠接受你。” 唐易文像是早已料到她會說“不”的,不急不緩地問道:“這為什么呢?我總不至于這樣招人討厭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