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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二家的事情,就按照你們少奶奶剛剛說的,我也不逼你連夜離開,等明天就走吧。”說完他揮了揮手打斷想要再開口的田二叔,又用冷冰冰的目光盯著田二嬸,讓她縮了縮脖子也不敢再胡言亂語:“田大家的,你們和田二是兄弟,要是覺得心里有疙瘩,也跟著一起走吧。” “老太爺這說的啥子話?”田大嬸干笑一聲:“就是兄弟家,他也不能幫我們過日子不是?再說我家竹子還在這邊哩,我們兩個老家伙能往哪里去?” 楊老爹沉吟了一下,點了點頭:“嗯,想留下也成,不過以后莫要埋怨我們才好。” 田大嬸趕緊連說不會不會,楊老爹又提高嗓門:“外頭的,有誰要跟田二媳婦一個心思的就趕緊說,現在要走我就給你們每戶五十個大洋,算是遣散費也辛苦你們這些年在楊家大院這些年了。” 外頭小小的sao動了一下,這次的土匪事件讓許多人都心生了害怕,雖說當初挑選進槍隊時,就明說過會有萬一遇到土匪的情況,但聽說和實際見識完全是兩回事。人的基本要求是溫飽,但在溫飽之前其實還有個基本要求,那就是生命安全,連命都保不住說其他的不是空話么。 特別是康娃子他們幾家,辛辛苦苦養了十幾年的兒子說沒就沒了,這白發人送黑發人的痛,只有親身體會才真正能懂,楊老爹咳嗽了幾聲接著說道:“至于平娃子、天忠家還有康娃你們幾家,這次受了楊家的連累,給你們一家五百大洋算是補償,真是對不住哩。” 外頭響起一片嗚咽的聲音,阿祖微低頭給楊老爹的杯子里續上熱水,心想拿了這么一大筆錢,怕是大多人家都會選擇離開吧,這里畢竟是個傷心地兒。 果然,第二天來向阿祖辭別領取遣散費的人可不少,有人去世的人家只有黃天忠決定留下來,其他的佃戶也有七八家來支取了遣散費。 “一共十六戶,加上田二叔一家,一共有五十五口人要走。”阿祖對床上瞇眼休息的楊老爹匯報:“不過他們領了錢也沒馬上走,一來要收拾收拾東西,二來說是要搭把手把喪事辦完。” 過了許久楊老爹才含糊的答應了一聲,這些人家里最少的也在楊家大院里處了八九年,此時頗有些曲終人散的味道讓人感傷,這時門被推開了小國清走了進來:“娘,爹爹回來哩,剛剛下對面山口了。” 阿祖覺得心里一定,趕緊拍拍身上的圍裙:“哎,回來了就好,我去大廚房看看,有現成的骨頭湯,給他們下個面,這天寒地凍的走一路肯定又冷又餓。” 楊老爹等阿祖出去以后,便也強撐起身體披了棉襖坐起來,眼神期許的望向門外,果然等了沒多久楊茂德便帶著一身寒氣走了進來,他前傾了傾身體問:“咋樣?” 楊茂德看著自家老爹眼睛里殘留的一點微弱希望光芒,那郁積在心里的憤怒沸騰到了頂點:“你還指望啥?我把那東西給他了。” 此時連大伯這個稱呼他都不愿意再喊,說完便怒氣沖沖的跑了出去,在他身后楊老爹的一雙渾濁的眼睛里泛起了淚水,嘴里嘟囔道:“他……他咋能這樣?他……他咋能……。” 片刻屋里響起驚天動地的咳嗽聲,并伴隨著嘔吐的哽噎,在隔壁寫大字的小國清聽到,趕緊跑過來看看,推門進去里頭立刻響起了小娃尖銳的哭叫:“娘!娘啊!快來!爺爺吐血哩!” 接下來的一段日子,楊家大院可謂是愁云慘淡,楊老爹從那日開始便一直昏昏沉沉的,便是被楊茂德喚醒喝藥也顯得迷瞪瞪神志不太清楚,外頭的喪事還在繼續辦,因為死得都是年輕人又是橫禍,所以沒有多做停尸便匆忙的下了葬,茂蘭她們的衣冠冢也建了起來,只是楊茂德定制的大理石墓碑,年底訂不到石料,只能暫時用了青石墓碑代替。 入土送葬的隊伍里阿祖沒看到伍哥,問楊茂德他才說伍哥去了后山:“他說那里頭只是套衣服有啥好送的,他去后山陪陪茂蘭。” 彎腰將墓碑前的香燭點上,寒風一過那呼啦啦被搖曳的火苗,舔了蠟油反而燃得更加旺盛,楊茂德盯著火苗看了半響才低聲說道:“伍哥要走了。” 因為樸軍長他們也馬上就要返回重慶了,伍哥想要做什么楊茂德自然能猜到,在縣城那天伍哥圍著十四軍的駐地轉圈,他的心懸了一整天,最后伍哥到底是沒下手,他松了口氣的同時又不由得暗罵自己窩囊。 “其實……我真想跟著伍哥一塊兒去。”他直起腰盯著那被霧氣潤濕變得青黑的墓碑,輕聲說。 阿祖聽得心悸不已,不由得伸手扯住男人的衣襟。 楊茂德回頭,一雙桃花眼紅艷艷的泛著漣漪,他用指腹揉了揉妻子涼涼的臉頰:“我曉得,我曉得……我丟不開。” 所以,對不起。 日子又平靜的往前走了十幾日,離年關越來越近,終于再次有消息傳來,楊縣長終于等到了上頭的調令,不等過完年便舉家前往重慶,他將在三堂妹夫家過完春節,然后前往接管區繼續他的從政大業。樸軍長和林隊長也撈了個盆滿缽滿,準備返回重慶述職,巴中這個地界大概是再也不會光臨,丟在身后的是他們攪得不安寧的一地雞毛。 厚重的夜色里,楊茂德提著昏暗的風燈,抬頭看看黑黢黢的院子,自從田二叔一家搬走,他們家原來的屋子便一直空著,這院里只有伍哥那間屋透出點微弱的光。他慢步走過去,短短的幾步路程,他將這些年和伍哥相識到如今的過程回想了一遍,這個讓他佩服而信任的男人,這個差點成了自己妹夫的男人,果然最后可以托付的也只有這個男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