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頁
四瘋子知道這是自家老爹不滿意有人享受比自己高的待遇,便在一旁不冷不熱的說道:“說破天去我們也只是親戚,二伯家現在當家做主的是堂哥,莫說他做的事情妥不妥當,人家上頭還有親爹管著哩,大過年的把人訓得更狗一樣,真拿自己不當外人。” 楊縣長瞥眼看到一向樂呵呵的楊老爹板著臉,在四川的風俗里過新年是不能訓孩子的,新年挨的第一頓打和挨的第一頓罵被稱為開年,是有極重要的意義的。新年跑到人家家里罵人家的孩子,這簡直就是上門找茬的典型,楊縣長咳嗽一聲有些尷尬,然后把炮火轉向自家兒子。 “你咋跑你二伯家過年?真是會給人添麻煩,昨年和前年也不歸家,回頭看你娘不收拾你。”四瘋子現在混得比較好了,雖然還掛著憲兵隊的職位,但楊縣長知道他掌管了哥老會在縣城里的一切,是個不小的副堂主。 哥老會雖然比不上袍哥會的勢力,但也不容小視,而且在楊縣長眼里這未嘗不是接觸共黨的一個途徑,現在在他眼里四瘋子比楊茂泉有價值多了。有價值相對的容忍度就高了,這是楊縣長一貫的風格,所以即便是被四瘋子奚落頂撞,也不見他發火。 “我不過是想回來陪爺爺奶奶過年,老爹剛剛還不拿自己當外人,現在說啥客氣話?”四瘋子樂于給他老爹找茬,可能是受了劉圓慧的影響,他顯得激進了不少。 屋里的氣氛變得微妙起來,直到阿祖進來通知楊縣長可以去上墳了,四瘋子自然也要跟他老爹跑一趟,楊茂德也跟了去。楊老爹可能是想表達自己的不滿,又或是懶得應酬他那個虛偽的大哥,讓茂蘭端了小菜自己抱著孫子在屋頭開小灶。 中午的飯桌上少了楊老爹就顯得有些冷清,楊茂德惦記著想要去找伍哥聊聊,敬酒勸酒也有些敷衍,楊縣長本打算敲打他幾句,但因為先前的事情有些冷場,敷衍的吃了幾杯便推說累了回屋休息。楊茂德和四瘋子早就好奇伍哥這一年的經歷,趕緊撿了桌上的幾樣下酒菜就想往外院去,喊了幾聲讓茂蘭她們找個籃子來裝也不見應聲,去廚房一看,原來她們早就對付著吃了幾口,跑去前頭聽熱鬧去了。 等楊茂德他們到的時候,正聽到茂梅在問:“那野狗是吃死人的哩,伍哥你們咋吃得下?” 從安康走到萬源的那些日子,伍哥他們全靠捕獲到的野狗制作的rou干,克服掉最初心里的不適后,其實味道跟普通的狗rou沒什么區別。而且他們沒有挑嘴的資格,比起那些還滯留在災區,等著吃人或者被吃的人來說,伍哥會制作捕獵的陷阱,又足夠年輕能長途跋涉逃離噩夢,這已經是十分幸運的事情了。 等看到楊茂德,伍哥拿出他那件磨損的幾乎稀碎的夾襖,扯開前襟衣兜的黑布,他從夾層中抽出一個小小的油布包。將裹得細密緊致的油布展開,里頭是兩張中國銀行重慶分行的存票,面額五千加起來就是一萬。 楊茂德接過存票大吃一驚,在他想來伍哥能平安回來已是萬幸,流落在災區又是前線的河南將近一年,可以說這錢就相當于是命。伍哥看著楊茂德感慨的樣子便知道他誤會了,于是擺擺手解釋道:“我可沒打算幫你節省,不過河南那邊的經濟系統都損壞了,銀行早就關了門拿著存票也沒出兌換,這東西拿出來買東西那就是找死。” 在洛陽時他不是沒有想過拿錢買通南站的軍人混上回重慶的火車,但他也清楚更大的可能性是人家拿了錢把自己幾個人滅口,一顆子彈才兩塊多錢,這買賣是人都會做。 “我們到重慶的當天就聽說了戒令,我去銀行存了錢晚上果然就碰上了大盤查,被抓的時候我身上帶了零頭的八百多銀元。”伍哥淡淡的笑道:“除去到達州后支付給豐千兒他們的工錢,現在只剩下六個銀元,如果不是四少派車來接我,怕是還要耽擱些日子才能回來。” 在達州支付給豐千兒四個人的工錢一共是六百,也就是說伍哥他們流落在河南一年多的時間里用了不過二百多塊錢,這是個不可思議的數字,但同樣也說明了伍哥他們強悍的生存能力。楊茂德覺得自己在那樣的境況下肯定做得不如伍哥,四瘋子對伍哥也是敬佩萬分,兩人又著重問了一些細節,楊茂德關心的是災情,四瘋子關心的是戰局。 屋頭聽熱鬧的人越來越多,不知道什么時候點起了燈,大廚房那邊撤了桌上的殘酒擺上熱菜,阿祖她們戀戀不舍的出來。要回小廚房弄夜飯哩,就算楊老爹他們不吃,家里還有楊縣長這尊大神要上供。 楊茂德和四瘋子沒回主院吃夜飯,茂蘭只好去把楊老爹請出來陪客,楊縣長雖然總是看不上泥腿子土財主的弟弟,但跟楊老爹翻臉這事他又不敢做。在這邊的風俗里,繼承家業是不分長幼的,只看誰奉養老人祭祀先祖,就這一點來說楊老爹是楊家當之無愧的后人。 就算有一天楊縣長要回來分家產,他也最多能混到些財產田地,祖屋和族譜他是輪不到的,這么細想想他平日里擺擺架子無所謂,但真惹火楊老爹的事情卻不能做。有這樣的認知晚上這頓酒倒是喝的很是平和,只是看到楊老爹在他面前顯擺大孫子,才有些戳中楊縣長的心事,酒喝下去迷瞪瞪的看著國清可愛的小臉心頭有些發熱。 第二天楊縣長的態度變得更好了,楊茂德帶著阿祖給他磕頭拜年的時候,他居然難得的伸手把阿祖攙扶了起來,看著阿祖微凸的肚子他和顏悅色的問:“這有幾個月了?找人詢過脈沒?還是個男娃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