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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間變得空曠,那些人淌著月色沉默的向著一個方向前進,鐵軌上丟下幾節扭曲的火車車廂,那車頭早已不知跑到何處去了。連空氣中硝煙的味道都開始變淡,伍哥手腳并用的爬上坡,看到靠坐在車廂陰影里的豐千兒,在他身邊橫躺著的是昏迷著的田農和朱天文。 熬到天亮等冬日不太溫暖但十分明亮的太陽升起來,車廂里陸陸續續的爬出沒有跟上夜行隊伍的人,這些人大多是沒有攜帶食物和水,這幾天體力透支的人,又或是有家人受了傷暫時不移動的人。伍哥已經找人打聽過了,這里已經是洛陽境內,那些逃荒而去的人們兜兜轉轉一圈又回到了河南。 對于這里的旱情,伍哥在今天早上已經見識過了,他還從不知道當天干旱到一定程度時,連晨起的露水都沒有??莶萆细筛傻模帱S的葉子被寒風一吹揚起化掉的粉末,伍哥從一個損壞的車廂上掰下一根小小的鐵條,用這個東西挖掘了一小把還有些水分的草根。 沒有味道但一點點滋潤卻能暫時換回神志,伍哥沒有冒然跟著人群往據說是洛陽城的方向移動,他聽一個穿著還算周正的男人說,洛陽那邊肯定會派人來搶修軌道,要知道現在前線軍備物資都靠火車運送,河南這里可是戰區,這段鐵路小鬼子一天要光顧個三四回,大家都習慣了。 等鐵路局的搶修隊來,只要有錢就可以從他們手里買到水和干糧,要是舍得就算是搭乘他們的火車頭到洛陽也是可以的。那些徒步離開的人自然是沒有錢的窮苦百姓,伍哥想起那在清冷月色下默默移動的人群,從這里到洛陽還有一百三十多公里,不知道有多少人能熬過饑餓、寒冷和這漫漫長路。 不說凄慘流落到洛陽的伍哥,楊家大院里頭臨近新年就越來越熱鬧,等到臘月二十八外頭的人都全部歸家了,李二順和李三順夫妻兩個回來了,領了幾個月的工錢年底時孝敬爹媽扯了身新衣料。李大嬸見三順媳婦在縣城幾個月,并沒大手大腳的花錢很是滿意,把大順家燕兒和二順家連娃子的舊衣服改了改,準備給她肚里的娃兒穿。 陳誠和他的新媳婦也回來了,莫小年的肚子已經有些顯懷,一身大紅色的細綢裙如果不看微微佝僂的身姿,倒真是嬌俏俏的新媳婦一枚。知道婆家是楊家的佃戶,莫小年從鎮上買了不少東西,到家的第二天就到內院來見了阿祖和茂蘭她們。 對于這個行事說話都帶著明顯商戶味道的女人,阿祖她們談不上喜歡或是討厭,只覺得她似乎更陳嬸子家不太搭。倒是茂菊撇嘴哼笑著說:“咋不搭?誠哥兒開了豬rou攤子,陳嬸子家現在也算是商戶哩?!?/br> 阿祖知道她是看冬兒打扮得妖里妖氣,說話也拿腔拿調的有些不順氣:“小女娃總是喜歡學新鮮的,這也說明冬兒跟她嫂子挺親近的?!?/br> 對于冬兒的轉變大家吃驚的同時又覺得可以理解,晚飯桌上說起這事,楊茂德悶悶的開口道:“看到冬兒你們就嚇一跳了?我今天看到陳誠才真是嚇一跳?!?/br> 殺年豬的時候,楊茂德忙著麥田的事情沒有和陳誠碰上面,今天在外頭被一個滿臉橫rou的家伙打招呼,老半天愣沒認出來。要說陳誠和楊茂德也算是打小就認識的,以前瘦的時候眉清目秀看起來還有些靦腆的大男孩,現在愣是長成了郝師傅二號。 要說天天吃rou長胖了他也能理解,但這殺豬難道會沾染殺氣?怎么好端端一個小伙子,幾個月就長成了一副窮兇極惡的兇徒模樣?再加上打牌時不斷蹦出的臟話,半蹲在凳子上的粗俗動作,完全是換了一個人的樣子,楊茂德真的被嚇到了。 等到年三十中午飯吃過,楊老爹和楊茂德到外院喝酒,阿祖她們端了花生瓜子糖,到大廚房湊熱鬧才發現原來竹子也回來了。小姑娘穿著素白的棉襖,外頭蒙著件舊衣的罩褂,安靜的坐在灶前幫忙燒火。 幾個月不見小姑娘更瘦了,偶爾伸長的手腕細得跟柴火根一樣,但皮膚卻似乎更白皙,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專注的看人時亮得讓人心悸。她不愛說話也不再愛笑,安靜的聽人閑聊,看著人群中紅衣服的莫小年,臉上并沒有絲毫表情。 莫小年并不知道竹子和陳誠之間的牽葛,但米家媳婦和她meimei的事情在鎮上那是人盡皆知,看到總被人傳說的人物,總免不得多看幾眼。對于這個在那么艱辛的環境里還存活下來,現在還能活得如此坦然冷靜的女孩,莫小年也免不得生出幾分敬佩。 不過敬佩也好好奇也好,在跟竹子搭了幾句話發現她挺冷淡過后,莫小年也就打消了跟她搞好關系的念頭,現在最重要的是和楊家少奶奶和小姐們混熟,過了年到她生產這段時間可是要寄住在楊家大院里,該討好誰親近誰她早就心里有數。 “嫂子,我哥找你哩。”冬兒端著一籃子小金桔進來,這也是莫小年從鎮上買了帶來的。 聽說陳誠找自己,莫小年趕緊站起身來,摸摸腰間的小袋子估摸著是來要錢的,出門一看果然見到陳誠站在院壩邊上,臉上紅騰騰的冒著酒氣,見她出來便把手一伸。莫小年取了腰間的錢袋子,她知道楊家大院里的男人們就是賭錢也堵得很小,所以特意換了散碎的銅錢。 “莫打久了,不然回頭公爹又要罵哩?!币贿呅÷曇巹裰贿呥f過去。 “羅里吧嗦個啥?!标愓\不耐煩極了,一把將錢袋拽了過去,順帶著把站在臺階上的莫小年拉了個踉蹌,她被駭了一跳,用手撐著男人的肩頭才堪堪站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