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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不是王軍長不讓管,他要給他兒子擦屁股,耙腰桿說得起啥子硬話?”四瘋子呸了一口唾沫:“是他手下那些兵痞子,說我爹送去的稀飯比他們吃得都好,鬧著要扣下東西。” 抹了一把臉,四瘋子露出從心底泛出的無力表情:“其實也怪不得他們,這些兵痞子每人每天八兩米,里頭摻了能有一兩沙土細石,每頓吃這種摻了沙子的稀飯,還要求三分鐘吃完,說是培養戰斗作風。” “看到我爹送去的白米稀飯,那是丁丁貓(蜻蜓)望櫻桃,眼都綠了。”四瘋子站起來然后抬腿蹲到椅子上,撓了撓頭上的亂發:“最后還是我爹又調了三百斤白米過去才把這事擺平。” 楊茂德想起今年秋收稅,自家交出去的一擔擔金燦燦的稻谷心里一陣犯惡,兩兄弟對著喝了杯悶酒,最后有些醉意的四瘋子瞪著發紅的眼睛問:“哥,你說這些球日的東西能打得贏小鬼子不?老子才不想把小命交給這邊婊養的。” 楊茂德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只得無言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手掌下已經不是男孩瘦弱的肩膀,隱隱繃緊的肌rou證明他已經開始向一個真正的男人靠攏,有擔當,有血性的男人。 回到山坳子里油房彎的大院,垛子墻上厚重的大門一關,仿佛把外面的風風雨雨都擋在了外面,空氣里彌漫著籌備新年的喜慶味道。 四川的風俗重視小年,這一天不但要好吃好喝,還要規拾好農具,把晾曬的苞谷,熏好的臘rou這些東西都入倉收藏,證明一年已經忙到頭。拜過灶王爺,過了小年的男人們就真正的清閑下來,不用去田里轉悠,不用收拾地里的活計,喝個小酒打個小牌樂呵呵的開始等過大年。 而這幾天卻是女人們最忙的時候,二十三,過小年,二十四,掃房子,二十五,點豆腐,二十六,煮臘rou,二十七,要殺雞,二十八,把面發,二十九,供老酒,三十晚上守一宿,大年初一要磕頭。 期中還有許多諺語里沒有提到的,比如二十五的時候不但要點豆腐,還要做堿水饃饃。將白米和糯米三比一的比例,浸泡在堿水里面大約一天的時間,等米粒發脹用手掐開發散以后上磨,磨成米漿然后放鍋里加大火熬煮。 米漿下鍋以后需要不斷的攪拌,到漿糊開始收干的時候,將火調小一些了,熬制成細潤的米黃色漿糊后,就可以倒進破開的竹筒里定型,最后上鍋蒸差不都半個小時,倒出來泡在涼水里。 堿水饃饃可以用來炒臘rou,或是添在清蒸扣rou碗里做墊底菜,要不然煮在糊湯里放一點蔥花,彈脆而香滑十分可口。 二十八,發好白面蒸上供的饃饃,一個個圓乎乎的白米饅頭,頂上用紅色顏料點出一個紅色的點兒,阿祖瞬間覺得從吃食升華到一種藝術品。 晚上還要炒各種香貨,鍋里添了半鍋細砂,看這深褐帶著閃亮的色澤應該用過好些年頭了,用沙子炒瓜子、花生,茂蘭還翻出秋天存下來的小半簍小栗瓣子和一包南瓜子,干炒出來的是原味兒,炒南瓜子的時候放了把粗鹽,炒出來的南瓜子是微咸的。 阿祖磕了一顆對茂蘭說:“這么弄費鹽哩,該把這南瓜子先用鹽水煮了曬干再炒。” 茂菊拍拍手上的沙子贊同的說:“嗯,要是用鹵水煮出來,味兒該是更好。” 茂蘭點點頭:“成,明年就這么弄。”然后打了下茂梅的手:“你別光顧著吃,趕緊把瓜子和花生剝出來,嫂子好炒糖。” 說是讓阿祖炒糖,但她挺著個大肚子連鍋邊都靠不到,于是只能在一旁監工,讓茂蘭動手。這次炒糖用的不是買來的白糖,而是自己動手做的麥芽糖。做麥芽糖是個繁瑣的事情,但田二嬸帶著大廚房的人一起動手,這麥芽糖做出來有娃兒的人家都能分一碗,算是給娃子們甜甜嘴。 做麥芽糖先要讓麥粒發芽,選飽滿的麥粒洗干凈倒進簸箕里,放在溫暖的屋里一天澆三回水蒙上濕布,四五天就能長出白嫩嫩的細芽。煮一大鍋米飯,摻入少量糯米,水偏多讓米飯看起來像是粘稠的軟泥,等到米飯放到溫熱就可以用來混合麥芽。 比例是一比十,麥芽一分米飯十分,麥芽需要盡量的剁碎和米飯攪拌均勻,用一個大鍋裝起來等著發酵,一般五到七個小時就能看到鍋里浮起一層乳白的水,攪拌一下散發出清甜的香氣。把鍋里的混合物過濾只剩下糖汁,這時候就可以開始熬制,先大火熬開然后轉小火慢慢攪拌,看著乳白色的糖汁慢慢變成粘稠的深褐色,用勺子一牽還能扯出透明的白絲。 麥芽糖不如白糖甜味足,細細品嘗還能品出丁點酸味,用它混合瓜子、花生還有芝麻一起炒出來的糖,收藏的時間不如阿祖上次做的芝麻糖長。 但是,這過年的糖果也不會留存太久就是了。 ☆、大年三十天 除了茂蘭做的炒糖,大廚房還做了怪味胡豆和炒米糖,茂蘭見今年做的炒糖不少,便把報紙拿出來裁開,把一塊一塊的炒米糖包裹起來埋進谷堆里。這些炒米糖能放到明年夏天都不會回潮變軟,當然家里養著茂梅這樣的小饞貓,這炒米糖是沒可能收藏到明年夏天的。 楊茂德和楊老爹這幾天也在忙,楊茂德忙著裁紅紙寫對聯和福字,楊老爹忙著裁黃紙封袱子這是祭祖時候要燒的。爺倆對坐在椅子上,楊茂德在紅紙上寫了:百年天地回元氣,萬里山河際太平 ,橫批是,國泰民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