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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茂德被她掰抬起頭,昏暗的光線里看不到她手中拿著什么,卻聞到甜美的香味,那香味像是夏季暑熱里的冰水,像是饑渴時誘人的果實,那香味居然引誘著他伸出僵硬的手想去抓取。 “少爺莫著急,我去籃子里拿勺子?!焙诎道锎簝亨锣碌娜?,又很快的回來,片刻冰涼的勺子帶著香甜的味道塞進嘴里。 那略微粘稠的口感、微苦的味道,楊茂德忍不住在腦子里叫罵,但身體卻本能的緊閉了嘴,干涸的喉嚨拼命想要吞咽。 春兒摸摸他的臉頰:“少爺莫急,我去給你倒水。” 有火辣辣的滋味從嘴里向胃里燃燒,就像干嚼生吞了朝天辣椒,楊茂德被逼出了幾滴淚水,順著眼角瞬間便與額角的冷汗混合,他吃過這東西自然知道春兒剛剛喂他的是一半勺煙膏子,咽下去!咽下去就完了!咽下去他先頭受的罪不就全都白費了?楊茂德很難過,就像阿祖說的,躲在木樓上的自己就是一個笑話。 春兒費了很大的力氣將他扶著半坐起來,當滿滿一杯清涼的水湊到他嘴邊,因為煙膏子略略緩解癥狀的身體不復剛才的僵直,楊茂德抬手將春兒手中的水杯打翻,他推開她呸了一口吐出嘴里的煙土,喘著粗氣說:“……滾?!?/br> 聲音低沉而兇狠,像受傷的狼。 春兒愣愣的看著吐在地上的煙膏子,好半響才抬頭看著楊茂德:“少爺,你真的魔障了哩,咋能把煙膏子吐了?吐了少爺不是還要繼續難受?” 她摸索著又拾起小勺:“沒事,再……吃一勺就是了。” 這次楊茂德用盡全力推搡她,力氣大的兩人都從床邊跌滾到地上,他伸手將瓷勺緊緊的攥在手里,身體似乎恢復了點力氣,他慢慢爬坐到一邊喘著粗氣嘶啞著說:“……滾……出去。” 黑暗中的春兒背脊僵硬了片刻,伸手摸索著將那開了封的小油紙包拿到手里,帶著裊裊的哭音:“不是少爺,這不是少爺,少爺每次讓我拿煙土,都會夸著說還是我家春兒好哩。少爺說,春兒這家里頭就只有你曉得煙土放在啥地方,莫跟別人說。少爺說,春兒煙土值錢得很,好生幫我看管。少爺說,這瓶桂花頭油是獎勵你的,春兒能守住我們兩個的秘密真是個好姑娘。” “都是那個女人,都是那個女人!”春兒的嗓子變得尖銳喊過兩句以后,喉嚨里帶著呼呼的喘息像只發怒的貓:“少爺,春兒幫你把煙膏子兌在水里,喝了吧,喝了就還能變成以前的少爺?!?/br> 楊茂德聽著她的喃喃低語心里有些發毛,見她果然跪爬著去撿杯子,終于攢起力氣爬起來搖搖晃晃的向樓梯口跑去。 等他跌跌撞撞的穿過田埂走到下坡的路口時,背后傳來春兒尖利的喊叫:“少爺!” 那聲音讓他想起夜里被驚飛夜貓子(貓頭鷹)的厲叫,腿一軟從斜坡上滾了下去,廚房后面的小院里,田二嬸正在搬柴火,打算燒鍋熱水洗洗澡,就見坡上骨碌碌滾下一個人來。跑過去一看,頭上摔破一條傷口正有血蜿蜒而下,不正是自家少爺? “哎呦!夭壽哩!少爺你咋個在這里?啷個會摔下來?!闭f著一抬眼就見到春兒直直的站在上坡的路口上。 楊茂德也被摔得發蒙,坡上的春兒看不清神情,但她手上捧著的白色瓷杯在夜色里分外的扎眼,他抬起手指著人影艱難開口:“……捆……起來?!?/br> 說完頭一嗡,田二嬸的驚叫變得遙遠起來。 ☆、捆綁的春兒 當田二嬸喊來人把少爺抬進主院,又按照少爺吩咐捆了春兒,楊家大院里鬧得紛紛揚揚,男人們沒幾個在,外頭圍著嘰嘰喳喳、來往議論的都是一幫大嬸媳婦子。春兒被反捆了手跪在堂屋大院里,耷拉著頭一聲不吭,黃嬸子也跪在她旁邊,對于發生了什么事,她娘費盡口舌詢問,春兒還是裝死的樣子。 摔得頭破血流的楊茂德還昏迷著,楊老爹和三個姑娘守在屋里,茂蘭接了茂菊擰好的毛巾輕輕擦洗大哥臉上的血污,茂梅一手舉著燭臺一手不時摸淚,楊老爹神色陰沉的看著自己面前半杯褐色的水,有一陣陣甜香的味道飄散在屋里。 罌粟味淡,無論是花還是剛剛割出來的生煙都只有非常淡的冷香,但是生煙經過熬制加熱發酵就會轉化為非常濃郁的甜香,這種香氣非常好聞有種吸引人品嘗的魔力。楊老爹跟煙土打了一輩子交道,看著昏迷中手腳還不時抽搐的兒子,自然知道發生了什么事。他心里又痛、又驚、又怒、又悲,兒子似亡妻,打小就聰明伶俐主意正。 他能肯定,就是十三歲那年被張麻子綁去三天三夜,自己取了贖金救他回來,也沒見他如此狼狽過。自己一直放心并且自滿的兒子,啥時候變成了這個樣子?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但是春兒手里的瓷杯中煙膏子的味道他總不會聞錯,楊老爹帶著遷怒的情緒發落春兒跪在堂屋前,連黃嬸子哭叫的求情也不理會。 楊茂德就在昏昏沉沉中熬過了這次發作,等他醒來發現已經躺在自己的床上,身邊圍著三只兔眼睛的meimei就暗暗覺得要遭。 果然伴隨著茂梅驚喜的呼喚,楊老爹驚天動地一聲大呵:“龜兒子!跪到!” 忍著一身骨頭錯位的痛楚,楊茂德沿著床沿滑下來跪在地上,老實低頭一副乖乖兒的模樣。心里卻想著,馬醫生這服藥還真管用,好久沒聽爹能吼這么大聲而且吼完還不咳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