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待走到近前阿祖松了口氣,這男人足有三十出頭應該不是自己的新郎,只見他揮揮手身后的漢子們瞬間散到道路兩旁。卡啦聲不絕于耳,卻是男人們摘下背上三尺長土槍,黝黑的槍口朝天,雖是塞填火藥的土貨,卻也很有蕭殺的氣勢,人群驟然安靜娃子們仰起頭眼神崇敬中帶著憧憬。 龍嬸臉白了白:“這是做啥子喲?” “少爺吩咐地。”男人嗓子沙啞:“接少奶奶。” 話音一落便有比鞭炮響亮幾十倍的聲響炸在耳邊,阿祖嚇了一跳,本能的縮了縮脖子。突然想起幾年前被老師拉到防空洞里躲避時,聽到外面機關槍的聲音,比這密集比這響亮,而且還有尖叫、嘶吼和哭喊,和那些相比,這土槍真的只是比鞭炮響亮而已,少了讓人透不過氣的死亡味道。 龍嬸子也是在外面見過世面的,等槍聲平息后她翻了個白眼:“做怪精。” 阿祖沒吭聲,她也是見過亂世的,小鬼子占領上海后除了租界其他城區都做過梳理,三輪摩托像夢魘的低吼,雪亮的刺刀,土黃軍服上殘留的腥氣,見過這些的人都不會被幾十桿槍嚇到,不如說某種程度上她比較欣喜于這種武力的保護,還未曾謀面的丈夫是個強者比是個懦夫讓人安心,她見過太多女人被小鬼子拉走時男人無助低垂的頭顱。 領頭男人嘿嘿一笑,停頓的喜樂再次響起,小牛犢子一樣的孩子歡呼著跟隨紅妝隊伍繼續前進,慢慢的那高聳的石墻在視線中變得有壓迫力。長寬二尺二的整塊青石壘成,足有三米高,而在山梁上看到的類似碉堡的建筑,真的是碉堡。 平整冰涼的水泥三層圓筒小樓,有瞭望塔、射擊孔,在一旁白灰土墻黑黛瓦的建筑里顯得那么醒目。只是如今小樓里外上下都擠滿了村民,大爺大媽、叔伯嬸子,姐妹兄弟,一張張黑黃的臉堆積著笑容,看著迎嫁的隊伍進了大門還在指點議論著。 “主院去,主院去!”高大的漢子揮手:“等拜了堂好開席。” 娃子們發出歡呼聲,但依舊簇擁在新娘周圍,竹滑竿顫悠悠的繼續向前,看著這不下兩三百口人,阿祖剛剛沒被土槍驚嚇到的心提了起來,自己好像真的嫁到了不得的人家了。 主院在大院落的中央,黝黑高大的黑雕木梁,新紅漆過的鏤空花格木門木窗,到處張貼的大紅喜字,寬敞平整的青石大院里擠滿了人,娃子們自覺的散到了人群后面。重新圍在阿祖身邊的是一群上了年歲的老人,烏藍板實的布衣黑布的褲子,粗糙縐列的手掌,黑黃風霜的面頰,笑一笑露出一口黃燦燦的牙,濃厚的煙葉味道傳到阿祖鼻尖,還有老人身上特有的歲月氣息。 滑竿停在院子中間,阿祖面前被讓開了一條通道,這里被稱為主院是因為這里有堂屋,供奉了家神財位與香案爐桌,齊膝的高門檻兩旁有雕刻精美的小獅子,四扇巴掌厚度的漆黑大門都敞開著,醒目的是堂屋頂上用粗粗鐵鏈懸吊的一口壽材。 女娃娃拜不得家神,所以這大概是媳婦進門唯一一次進堂屋上香的機會,堂屋里大白天也點亮了懸掛的防風油燈,堂上兩把雕花大圈椅里,有一個位置坐著一個干瘦病態的老人,另一邊空著。 “那就是你公爹。”龍嬸把阿祖扶起來小聲說道:“一會兒好好給他磕頭。” 剛說完,堂屋隔壁的屋里,一群人簇擁著一個黑長袍紅馬甲的男人出來,胸前系著大朵紅花,這該是正主了。 阿祖打量,二十出頭有些偏瘦,個頭比自己高不了多少,寸板的頭發顯得臉部輪廓尖峭,眉鋒高聳眼眸修長,挺直的鼻子和薄唇看來有些冷淡,膚色與旁邊的黑黃不同有些透明的白皙,但這種白皙不但沒有白面書生的儒雅,反而顯得不太健康。 男人自然也看到了一身紅衣的阿祖,上下打量了一陣子便撇過臉去,明明沒有任何的表情,阿祖卻莫名的有些不開心。想一想,大概是因為他太過冷淡,那波瀾不興的樣子哪有結婚的半點喜慶?好吧,雖然自己也沒有,阿祖有些賭氣的想。 這不是個好相處的男人,不知為何阿祖心里有了這樣的定論。 隨著龍嬸的指示,阿祖團團的磕著頭,眼眸低低的面無表情,只是用眼角不時掃著男人微微泛黃的手指,那手挺秀氣修長不像是做過農活的樣子,但指間卻泛著金黃的光澤略帶薄繭。夫妻對拜的時候阿祖聞到了一股奇異的味道,似香非香,似藥非藥。 阿祖嫁的這個男人叫楊茂德,上只有一個病歪歪的父親,下面有三個還未出嫁的meimei,他是這個大院唯一的主人,他居住的院落就在拜堂大院的隔壁也屬于主院。 匆匆將新娘送進新房,楊茂德掀了紅紗吩咐龍嬸和屋里一個叫冬兒的丫頭看顧,自己便回了前院。短短的接觸,阿祖更加疑惑,這男人掀了蓋頭也沒見喜歡或是厭惡的表情,她對自己的容貌還是很自信的,小鬼子入城的時候父親特地抹黑自己的手和臉,讓自己穿他的舊衣,當她灰撲撲的去上課時,班上的男同學無不表示對小鬼子的極端憤慨,老師還打趣說他們這是看不到班花的遷怒。 班不班花的,阿祖不在意,但現在這個男人表現出的淡淡的不在意,多少有些傷了少女的自尊,他這樣仿佛自己只是來做客的親戚。 龍嬸趕著冬兒去打水來洗洗,這熱天走了一上午自然是一身臭汗,幫阿祖安放好細軟又推開朝向后院的窗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