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人群哄笑一聲,又有嗚哩哇啦的嗩吶聲起。 阿祖偷偷挪了挪屁股,坐了一上午她也累的慌,幸好竹滑竿頭上有遮陽布,不然在六月的太陽下走一上午早曬暈了。看看身邊一個個曬得黑泥鰍似的半大小子,有的半剃了頭,有的還拖著長辮兒,半敞著的土布小褂寬松的大腿褲子,露出的手臂小腿鼓囊囊的有結實肌rou,沒有特別精瘦干癟的,看來族叔說的楊家富足不是騙人。 這四川的鄉下還沒有被抗日戰爭波及,平靜的、安詳的、不帶血腥味的生活讓阿祖喜歡,迥異于上海那邊的青山綠水也讓她新奇,其實更多的是十七歲的少女還不太明白嫁人意味著什么,她尚在幻想要好好記住和體驗當下的一切,等回了學校就能成為與姐妹們之間的談資。 山路崎嶇顛簸,竹滑竿合著單調的喜樂發出吱呀聲,上山時后面的壯漢舉高上臂,而下山的時候前面的小伙抬高雙手,那猶如鐵鑄一般的雙臂肌rou糾結,有汗水順著肌膚紋理肆意流淌,阿祖一路坐的平穩,看著眾人臉上質樸的笑容有種被保護的安全感油然而生,對于即將到達的楊家大院也不那么排斥。 又上了一道坡視野豁然開朗,阿祖發現這是走到了一個山脊梁上,原本茂密的松柏林變得稀疏,一條山路蜿蜒在山脊之上,腳下的黃土變成了碩大無比的石巖,往前行進不久一個突出的山崖口突兀的出現在視線里,像張開的狼嘴。尖長的上顎形成天然的遮蔽,而下方平整的地方有人工打磨出的歇腳石臺。 迎親的隊伍在這里停了下來,嫁妝的箱子被散放在路邊,滿頭大汗的眾人都擠進陰涼的石巖下歇息,阿祖在龍嬸的攙扶下站了起來。 “幺妹兒,要解手不?”她貼在耳邊小聲問。 阿祖點點頭。 “青娃子。”龍嬸大聲招呼,一個十歲左右的娃兒跑了過來:“站這里守著。” 黑黑的娃兒點點頭,將鼻涕用手背一抹。 龍嬸拉著阿祖又往前走了七八十米,然后轉向路旁的小樹林,將口袋里的草紙塞過去兩三張,然后急急提著褲子往旁邊跑去。 等她再出來的時候,發現紅衣的阿祖站在一塊突出的山石上向遠眺望,紅紗的蓋頭被掀起來露出水汪汪的大眼睛。 “看啥?”龍嬸脖子一伸:“哎呦!這里能看到油房彎勒,看,哪里就是楊家大院。” 阿祖順著她的手指看過去,有大片白墻黑瓦的屋檐出現在視野里,四川農村常見坐北朝南的三邊大院,一個挨著一個密密麻麻的擠滿了小小的半山坳,在往前是還有百米落差的山澗,青山松柏看不到底。 “嬸兒,那白色的是什么?”阿祖用手一指,沿著大院邊緣有蜿蜒白色的高高石墻,將整個院落圈圍起來。 “那是垛子墻。”龍嬸嘆口氣:“雖然咱們這里沒小鬼子,但有土匪呢。” 四川歷來多匪患,常有人用窮山惡水出刁民來形容四川的土匪,但實際上四川的土匪絕大多數并非食不果腹的農民,要知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四川山多得很,老百姓隨便往山旮旯一鉆開個荒田養活一家子不餓死根本不是難事。 但四川難就難在收稅,山路難行林密多野物,造就了四川彪悍民風,在土槍出現之前家家備有砍刀獵弓那是常事,自家吃不飽哪能交稅?所以暴力抗稅逃役的現象頻頻發生,官府無法只能組織自己的武裝力量。但權位更替、亂世兵閥無數的小型武裝團體被各勢力排擠吸收,而沒有吸收掉的這些人裹著逃戰的兵油子,作惡殺人的逃犯,無賴的地痞流氓形成剿滅不盡的流匪。 跟活不下去要起義的農民不同,這樣的悍匪手段更為兇殘和惡劣,便是取代朝廷管轄四川的軍政府也只能采取安撫的態度,楊家這樣的大戶一年有近一半的收入會通過楊縣長流入他們的手里,再能做的大概就是守著這垛子墻自保而已。 龍嬸拍拍阿祖的手:“這垛子墻就是防土匪的,住這里安全得很。” 姑娘站在山梁上看著那山坳坳里的大院子,還有那蜿蜒白色高墻鑲嵌著突起的筒子樓,咋那么像鬼子的碉堡呢? “走,下了這個山梁就到了,不能誤了午時拜堂。” ☆、土槍與罌粟 山坡上多是針松和油柏,六月的陽光下散發出黏糊糊奇異的氣息,沿著山路向下走到了山陰面,阿祖好奇的抬頭張望,剛剛走過的向陽面的山林都不過兩人高手腕粗細,這陰面的山林子里的油柏卻足有四五米,一人懷抱大小。 森森然的綠蔭遮擋天空,讓常年不見陽光的樹林里藤蔓糾結,濕氣裊裊。這六月的天穿行其中居然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因為腳下的青石上覆蓋了薄薄的青苔,六七個娃子簇擁在了竹滑竿周圍,黑乎乎的小手幫扶著抬竿,防止有人腳打滑摔著瓷娃娃一樣的少奶奶。 從山梁上看到對面半山坳的大院,但是實際又走了足有一個小時,才下到山腰走上通往大院的寬敞土路,遠遠見到垛子墻上鑲嵌的大木門敞開著,兩旁的筒子樓上擠滿了人,等迎親的隊伍一轉過山坳路口便有噼里啪啦的鞭炮響起,大院內側也吹奏起了喜樂與這邊一唱一和在山間回蕩。 “新娘子到哩。”有半大小子扯著嗓門喊。 對面答應著,片刻烏壓壓一隊人迎了過來,隊伍里也點起了鞭炮,喜樂響得更歡。阿祖有些緊張的攥緊拳頭,透過紅紗看著迎接的人群,四五十號黑色布衣的壯漢,領頭的男子足有一米八以上魁梧無比,在四川普遍一米七不到的人群中很是扎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