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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千歲[重生] 第109節

    顯然是又被前塵往事勾起了不快的記憶。

    薛恕抿起唇,目光避開他的視線落在水面上。他的手浸在水中,因為殷承玉靠得太近,那水草般搖曳的長發也跟了過來,若有似無地拂過他掌心。薛恕下意識蜷起了手指,將幾縷黑發攏在掌心里。

    “那時身上都是舊傷疤,只是不想驚了殿下。也……不愿叫殿下看到臣的殘缺。”

    兩人本就是云泥之別,縱然得到了心心念念的人,卻也不愿讓他窺見更多的不堪。

    這是除了沒有恢復記憶的那段時日外,他第一次如此坦誠。

    殷承玉神色一頓,指尖撫過他肩上的舊傷疤,這是去歲在天津衛迎擊海寇時所留,雖早已痊愈,卻還是留下了傷疤。

    “傷從何來?”

    “剛入宮時不懂規矩,受罰時留下。”薛恕不愿細說,只輕描淡寫略過。

    實則上一世,他背上盡是密密麻麻的鞭傷,新傷舊傷一層疊著一層,偶爾他自己對著銅鏡都覺得難看厭惡,自然也不愿意叫殷承玉瞧見。

    他已是如此不堪,便再受不了從他眼中窺見半點厭惡。

    滿背的鞭痕,都是他勢弱時烙下的恥辱印記。

    那時他使了銀子偷偷去皇陵看殷承玉,卻發現他放在心上的冷月跌入泥潭,受人踐踏。他決心要助他,于是回宮之后,幾經思量,便設法從直殿監調去了西廠。

    初時他不過是直殿監的灑掃太監,因不肯逢迎討巧,并不受重用。便是使了銀子,好差事和好地方也輪不到他,所以他劍走偏鋒去了西廠。

    只因為西廠有個掌刑千戶覃良,從前是東廠的貼刑官。因為年歲大了經不起東廠的爭斗風浪,才調到西廠做了個掌刑千戶榮養。

    覃良與當時的東廠督主高遠還有些交情,雖只在西廠掛著個名頭,卻連西廠督主也要對他禮遇有加。

    他設法入了西廠,又認了覃良做干爹,意在借著覃良的勢入東廠。

    但覃良此人從前是掌管詔獄的貼刑官,性子極為扭曲,還有個不為人知嗜好——酷愛鞭笞人。受刑人不許動也不許呼痛,若是再趕上他有不順時,還會往傷口上澆鹽水,只能生生受著。

    包括他在內,覃良前后收了十來個義子,但活下來的只有四五個。前頭那些人,據說都是被他用鞭子活生生抽死了。

    而他擅忍,從來不會喊痛,甚至在受了鞭笞之后還能起身去辦差。大約是命比旁人要硬一些,所以他不僅沒死,反而逐漸成了覃良活下來的那些義子里,最受重用的一個。

    后頭他借著覃良的勢,雖沒入東廠,卻得了伴駕的機會,在丹犀冬狩上救駕得了隆豐帝信任,逐漸掌了權。

    之后又接連辦了幾件漂亮差事,暗中挑撥隆豐帝與東廠的關系,最終將西廠收入囊中,有了與東廠爭權的本錢。

    而覃良此人,最后被他親手剝皮剔骨,用鞭子抽成了一灘爛rou,喂了亂葬崗的野狗。

    倒是這一世他恢復記憶之后,再沒了那滿腹戾氣,只尋了個由頭,悄無聲息地將覃良處置了。

    殷承玉知曉他沒說實話。

    偌大宮中,藏污納垢。沒有權勢的小太監們命如草芥,就是哪天悄無聲息地沒了都不奇怪。

    他沒出聲,眼中卻有心疼。溫熱的掌心覆上薛恕的側臉,殷承玉貼過去,溫情地予他親吻。

    唇舌相纏氣息交融時,殷承玉睜開眼,凝著他的眼瞳,斷斷續續地問:“一個人在深宮孤立無援時,你可曾后悔過?”

    后悔凈身入了宮,后悔受的那些苦。

    “不曾。”薛恕咬了下他的舌尖,額頭與他相抵,交換的氣息guntang:“殿下值得。”

    玄奘西天取經尚需經歷九九八十一難,他妄圖摘九天月,自然也要經受得考驗。

    不論前世還是今生,他都不曾有片刻后悔。

    殷承玉窺見他眼底的堅定。

    藏于深處的情愫在這堅定無悔的目光里逐漸發酵沸騰,殷承玉微微仰起的頸上染了一層漂亮的緋色,胸膛劇烈起伏,身體越發貼緊他,啞聲道:“來么?”

    薛恕喉頭微緊,微微弓著脊背,錯開臉下頜抵在他肩上,嘶啞的嗓音已低成了氣聲:“臣想試試殿下保下來的東西。”

    殷承玉眼睫一顫,沉默數息,才回:“孤疲了,你得伺候好些。”

    …

    池水蕩開層層漣漪,水花撲得滿地都是。

    木托盤不知何時被挪到了岸上,沒有池水溫著,大半個時辰過去,茶水和飯菜都已盡數涼了,小巧的茶盞東倒西歪滾在托盤當中。

    身體浸在溫暖的池水里,殷承玉怏怏打了個哈欠,抬腳踹了薛恕一下,撲起陣陣水花:“孤餓了。”

    “廚房里還備了rou粥。”薛恕邁步踏出池水,赤足踩過冰涼地面,留下一串濕漉漉的水印。

    殷承玉瞇眸瞧著他擦干身體換上了寬大的袍子。

    將自己拾掇齊整之后,薛恕方才俯身將殷承玉自水中抱了起來,用一塊寬大厚實的布巾將人裹住。

    外頭到底比不上溫泉池水暖和,薛恕快手快腳地伺候他絞干了頭發又換了干凈衣袍,便用暖和的斗篷將人整個包裹住,低聲詢問道:“臣抱殿下回去?不會叫人瞧見。”

    殷承玉疲乏得厲害,正懶洋洋不想動彈,聞言略遲疑后點了點頭。

    薛恕便出去召了人提前清路,之后才將人打橫抱在懷里,往臨時收拾出來的寢室走去。

    應紅雪清點完了俘虜人數,命人將這些俘虜按個審問令其交代了所做惡事之后,將之統計成冊,便來找殷承玉詢問該如何安置這些俘虜。只是去書房卻撲了空,她想著殷承玉許是休息了,便想著先將冊子送過來,等殷承玉休息好后再看。

    路上正碰上府城來人,亦是要尋殷承玉稟事。幾人便一道同行,往殷承玉臨時休息的寢屋尋去。

    應紅雪眼尖,剛走到院門口,隔著老遠就瞧見另一頭似是薛恕抱著什么人走過來。

    她心念急轉間明白過來,也顧不上尋人了,立即拉著府城的官員往后退。

    府城官員莫名看她:“可是有何不妥?”

    應紅雪端著笑臉道:“只是忽然想起殿下先前還交代了一事要和諸位商議,如今殿下還在休息,不如我們先將此事商議出個大概了再來尋殿下拿主意不遲。”

    幾個官員一聽,便也不再追問,又與她一道原路折返回去。

    薛恕抱著人回屋時,應紅雪一行人已走了老遠。

    屋里已經提前點了炭盆,倒是不冷。薛恕探手摸了摸新換的被褥,被褥底下也按吩咐塞了湯婆子暖著。

    懷里的人已經昏昏欲睡,薛恕并未叫醒他,小心解了斗篷,將人放在了塌上。

    殷承玉迷迷糊糊間睜眼看他,眼尾還有未褪的殘紅,薛恕替他掖好被褥,輕輕拍了兩下,語調溫柔:“臣在這兒守著,殿下睡吧。”

    殷承玉便安心睡了過去。

    薛恕命人將粥繼續溫著,又搬來了小火爐,將睡著的人往榻邊挪了挪,輕手輕腳地將他半干的長發梳順,小心地烘干。

    冰涼的濕發逐漸便變得干燥溫暖,順滑地躺在掌心,散發出好聞的味道。

    薛恕喉頭滾動,手指幾度蜷縮,最后忍不住將臉埋在了長發當中深深嗅聞。

    他的胸膛劇烈起伏著,不斷重復呼與吸的動作。難以言喻的喜悅從心底滋生出來,叫他想要不顧一切地將睡著的人擁進懷里,盡情傾訴滿心的喜悅。

    原來真正擁有所愛之人,是這樣的極樂。

    先前一場纏綿并未叫他滿足,反而激起了更為深沉的渴望。

    只是理智到底占據了上風,他知道殷承玉已經累極,因此極力壓抑下了腦中盤旋的念頭,動作小心地上了榻,側身將人擁在懷中。

    像守護著珍寶的野獸。

    第107章

    不眠不休忙碌了兩日,又經了一場酣暢淋漓的情事,殷承玉這一覺睡得極沉,直從清晨睡到了深夜里。

    等他睜開眼時,屋中黑黢黢一片。許是怕驚擾他,連盞燈都沒點。

    殷承玉動彈了一下,便感覺一只手被人握著,另一只掌下還觸著一具緊貼著的溫熱軀體。他往后挪了挪,從寬闊溫暖的胸膛里退出來,正與薛恕垂眸看來的目光對上。

    黑暗之中,薛恕面容被暗影覆蓋,顯得輪廓極深,狹長的眼眸黑沉,中央的瞳仁卻如同兩顆泛著光的墨玉,片刻也不眨地貪婪注視著他。

    他的眼神十分清醒,并不是剛醒的模樣。殷承玉抬手觸了觸他的眼睫,觸感柔軟,和他展現出來的冷峻截然相反。

    “沒睡?”因為剛剛睡醒,他的嗓音帶著些許沙啞,像粗糙的砂礫在肌膚上滑動,勾起人心口微微的癢。

    薛恕低低“嗯”了一聲,勾著嘴角露出一個罕見的笑容來,語調和緩低沉:“屋室簡陋,臣給殿下暖著。”

    殷承玉探手鉆進他衣襟里,胡亂摸索了一番,瞇著眼眸笑贊:“暖得不錯。”又問:“什么時辰了?”

    陰影之中,薛恕喉頭緊了緊,原本懶散放松的身體也緊繃起來:“戌時一刻。”

    竟然睡了一整日,殷承玉揉了揉太陽xue,撐著手肘坐起身來:“竟這個時辰了,叫人傳膳來吧,孤用一些再去處理余下事務。”

    眼下正是多事之時,難得放縱一回,恐怕已堆了不少事務。

    薛恕下了榻,只隨意披了件外袍,便來伺候殷承玉穿衣:“早叫廚房里溫了rou粥,殿下如今……”他頓了頓,怕說得太明白又惹殷承玉生氣,只含糊略了過去:“……適宜吃些清淡好克化的。”

    殷承玉倒是沒想象中惱怒。薛恕用了十成十的耐心細致,他并未受什么苦楚。后來累歸累,但無疑是快活的。

    是以他只是斜晲對方一眼,站起身來:“無妨。”

    話音剛落,他起身的動作便是一頓,眉頭也擰了起來。

    薛恕見狀立即露出些許緊張之色:“可是傷到了?”

    有了上一世的經驗,他雖然小心又小心,極力地取悅對方。可男子交合到底違背天性,頭幾次總難免要受些苦。

    注意到他的神色,殷承玉攏起的眉頭舒展一些,道:“只是有些許不適罷了。”說著便話鋒一轉,眼珠似笑非笑往薛恕身上斜過去:“倒比第一回 要好得多。”

    他口中說得第一回 ,自然不是今日,而是上一世。

    雖從來惱于承認,但上一世他與薛恕之間的情事無疑也是快活的,只是兩人之間劍拔弩張,連帶著在榻上也常常充斥著原始的征伐與欲望,從沒有今日這般溫情繾綣的時刻。

    想起兩人間的第一回 ,薛恕抿了抿唇,想解釋又不知從何解釋起,只垂眸道:“那時臣……太高興,也沒有經驗。”

    殷承玉輕哼了聲,卻沒有再在此事上糾纏,擺了擺手道:“孤餓了,傳膳來。”

    殷承玉一行人在鳳凰山上待了五六日。

    有華林寨的山匪引路,賀山剿匪稱得上順利,不過幾日功夫就將望沱嶺中大大小小的山寨都剿滅了,除去一些零散逃入山中的匪徒,攏共抓獲山匪五百余人。

    這數量在山匪中已算不少,但比起先前東廠探子所探數目來說,卻不算多。

    所謂的山匪,竟絕大多數都是周知齡養的私兵所扮。府城內有內鬼通風報信,這些私兵扮做山匪模樣應敵,也難怪官府剿匪幾次三番地敗北。

    好在這一次從根源上解決了問題。

    殷承玉命人將自山寨里搜拐來的財物封箱運回府城作賑災之用,寨子里那些被擄上的平民百姓則核實了身份后盡數方歸。至于山匪私兵們,應紅雪先讓這些人自陳罪狀,之后又鼓勵山匪之間互相指認,將這些俘虜的底細摸得一清二楚。

    看過認罪的冊子,殷承玉與眾人商議之后,將犯事較輕的山匪編入了賑災的官兵隊伍當中,往各個縣鎮去清理積雪修補坍塌房屋,以工償罪,待災后可為這些人重新辦理戶籍文書。至于那些殺過人犯事較重的山匪,罪無可赦,全都押回去按律定罪。

    待殷承玉折返府城時,湖廣的賑災事宜已經完全走上正軌,下頭各個縣鎮領到了賑災物資,都已經開始有條不紊地開展救災。

    剩余之事,便不需要他再插手。殷承玉全權交給了姜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