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家有云：兵馬未動, 糧草先行。早在一個多月前, 各地便開始調(diào)糧了。莊親王負(fù)責(zé)押送的是中路軍糧草，就是由八大皇商組織民夫所運(yùn)的部分，也是最令康熙放心不下的地方。

    但因為晉商給出的價格僅是官運(yùn)的三分之一，又以身家性命作保, 就讓他們承擔(dān)了一半的糧草運(yùn)送。三月十三日, 莊親王帶著從鑲紅旗抽調(diào)的五百精兵由京城出發(fā)，去往晉陽與他們會合。

    這日一早, 天剛蒙蒙亮，五阿哥、九阿哥和十阿哥來承乾宮向佟寶珠賜行。身穿特制的紅色旗兵服, 九阿哥和十阿哥兩個小孩兒, 興奮的像是去迎親的新郎倌。

    “出門在外, 最重要的就是飲水。本宮讓人送了大蒜和膠片到你們軍營里，大蒜解毒, 膠能凈水。萬一沒有干凈水喝，先吃幾瓣大蒜再喝水。”

    這種煞風(fēng)景的話，就像是他們興沖沖地去娶親, 卻給他們透露新娘子有點(diǎn)丑，你們要有心理準(zhǔn)備一樣。不過，因為是皇額娘的交待, 九阿哥佯裝十分重視：“皇額娘, 是什么膠？怎么用？”

    “用魚鰾和豬鰾熬制而成的膠, 放一小塊在水里，能使水中的雜質(zhì)沉淀。”佟寶珠叮囑道, “再渴都不能喝死水。死水有各種病毒, 尤其是熱天，喝一次臟水就可能鬧肚子。俗話說, 好漢也架不住三泡稀，鬧了肚子，可就爬不上馬背了。”

    九阿哥前兩年經(jīng)常玩各種鰾，想到把那些腥物放在要喝的水里，小臉不由的就皺成了一團(tuán)。十阿哥和他九哥的關(guān)注點(diǎn)不一樣，他在驚訝，皇額娘竟然說這種粗鄙的話。想到自己拉肚子拉得渾身虛脫，爬不上馬背，就暗暗下定了決心，喝水前吃大蒜，辣也吃。

    佟寶珠知道，看著九阿哥最積極應(yīng)話，其實壓根就說不到他心里去，看向五阿哥道：“這兩個孩子不好帶，老五你多辛苦些。”

    五阿哥毫不猶豫道：“皇額娘放心，他們敢一次不聽話，兒臣就讓侍衛(wèi)把他們送回來。”

    九阿哥、十阿哥昂首挺胸，齊聲道：“聽話！”整齊如一的姿勢和話語，就跟訓(xùn)練了許多次一樣。

    佟寶珠看著這兩個孩子的模樣兒，心里酸酸的。這要是擱到后世，上學(xué)過馬路，家長還不放心的年齡呢，這就要出去當(dāng)個大人使用了。

    “本宮讓人送過去的，還有毛巾和幾套棉衫短褂。別小看這些東西，嫌帶著礙事。天越來越熱了，本官聽說路上有戈壁沙漠，到時候又熱又累，你們就顧不得形象了。棉衫短褂穿著正好，毛巾可以搭在脖子里擦汗。”

    交待這些，九阿哥倒是沒嫌棄，反倒是十分感興趣。

    “皇額娘準(zhǔn)備了多少毛巾？”造辦處新制的毛巾與以往的手巾都不一樣，上面有帶毛圈的絨頭，特別好用。

    “六十條，你們省著點(diǎn)用，臟了就讓隨侍洗洗。實在不能用了，再換新的。這一去可是幾個月。”

    “太少啦！”九阿哥發(fā)現(xiàn)了新的商機(jī)，興奮地說，“皇額娘這里還有嗎？讓我們多帶些，路上用不完，可以賣給別人。”

    十阿哥趕緊拉他的衣襟示意。要聽話的，這還沒出門，就想自作主張。

    “不能再多了。”五阿哥接話，“你算算我們的行李，就你一個人的東西就需要兩個人帶。我們是去押送軍糧，還是出去游山逛水？”

    佟寶珠看著九阿哥失望的臉色，為了讓他打消這個念頭，免得一路上不高興，于是就開導(dǎo)他。

    “你一個皇子總想著賺別人的錢，可是不對的。一個人再能賺錢，能賺多少？要把賺錢的方法，教給別人，為廣大老百姓謀福利，這才是一個大清國皇子應(yīng)該做的事。”

    “這一趟，是讓你跟著長見識，體察民情，為日后建功立業(yè)做準(zhǔn)備，而不是去賺那些蠅頭小利。”

    九阿哥雖然仍是心有不甘，但想到以后可以教別人賺錢，甚至在路上就可以教那些民夫，又開心起來：“皇額娘教訓(xùn)的是，兒臣這就出發(fā)啦！”

    “寧壽宮、翊坤宮和儲秀宮都去了嗎？”佟寶珠問。

    “前幾天，就已經(jīng)和宜額娘說過了，溫額娘那邊也知道。”九阿哥急著走，搶著回答道，“昨晚去了皇祖母那里。”

    “再去一趟，也用不多長時間，讓她們看看你們穿旗裝，意氣風(fēng)發(fā)的模樣。”佟寶珠還想再叮囑幾句，看他們實在急切，便沒再多說：“出門在外，要同心協(xié)力。祝你們一路順利，馬到成功。凱旋之日，本宮到城外迎接你們。”

    九阿哥想到額娘拉著他抹眼淚，難以脫身的場面，就萬分不情愿。回應(yīng)得十分勉強(qiáng)：“好吧。”

    十阿哥已經(jīng)在想凱旋歸來，打馬入城的情形了，激動的說話都變了音調(diào)兒：“皇額娘，我們走了啊。”

    此時翊坤宮里，宜妃就是在抹眼淚。出去遭罪就不說了，反正大家都一樣遭罪。可憑什么別人是風(fēng)光的領(lǐng)兵隨太子出征，而她的兩個孩子卻是干押送糧草的下等差事。

    將來打了勝仗，想撈點(diǎn)軍功都撈不到。

    她以前都是聽說，誰誰出征殺了多少敵，攻占了哪個城，就沒聽說誰押送糧草立功。押送糧草準(zhǔn)時到是應(yīng)該，遲了就是罪過。

    那些兵將們，還能借機(jī)撈點(diǎn)油水，從中牟利。皇子要那么多銀子干什么？掙爵位才是正經(jīng)。

    唉，簡直就是沒有半點(diǎn)好處的差事。老九年齡小不懂事，老五也是個榆木疙瘩。兩個孩子，沒一個能成大器的。自己是沒指望再上一級了，孩子們也都指望不上，宜妃越想越窩心，眼淚撲簌簌的掉。

    “主子，剛承乾宮那邊的人過來傳話，說是五爺和九爺一會兒過來向您辭行。皇后娘娘讓您打起精神，不許抹眼淚，高高興興的送他們走。”

    “他們會過來？”宜妃很意外。

    “這會兒在承乾宮，一會兒就來。”宮人道，“皇后娘娘還說，讓您少說一會兒話。他們心急，說得多了，會惹他們心煩。”

    煩？老娘還煩呢！辛辛苦苦生養(yǎng)了他們一場，白搭功夫。宜妃心里腹誹著，卻趕緊轉(zhuǎn)了笑臉：“快打水來，本宮洗洗臉。”

    五阿哥進(jìn)門，看到笑意盈盈的額娘，十分意外。他已經(jīng)做好聽而不聞的準(zhǔn)備了。他這個額娘啊，向來是只考慮自己，不顧忌別人的心情。

    竟也有改變的時候。

    因為有皇后的交待，宜妃強(qiáng)忍著憋了一肚子的埋怨，只揀了一些吉慶的說，就放他們走了。

    出了翊坤宮，九阿哥笑嘻嘻道：“五哥，額娘終于不啰嗦了哇。一聽見她說話，我就頭大。”

    五阿哥拍打了一下他的腦袋：“兒行千里母擔(dān)憂。等你有了孩子，你就知道額娘的心情了。”

    九阿哥撇了撇嘴。福晉都被人給搶了，讓誰給他生孩子呀？

    溫貴妃在對待孩子去押送軍糧的態(tài)度上，和宜妃截然不同。送軍糧，是多好的差事，既參與了征討叛敵之戰(zhàn)，又不用上戰(zhàn)場。

    她出身武將之家，知道打仗最怕軍糧跟不上，雖然提前規(guī)劃的極好，但總會因種種原因，糧草運(yùn)不到前方去。押送軍糧，不用擔(dān)心沒吃的餓著。

    溫貴妃經(jīng)歷了兩場大病，早想開了。什么功名爵位都是浮云，好好地活著，不受罪，才是最重要的事。

    “老十還小，不懂事，本宮就不交待他什么了。你多caocao心。”她把五千兩銀票塞給五阿哥，“路上遇到什么好吃好喝的，盡管買，別虧待自己。”

    十阿哥不高興，小嘴巴噘得老高。

    九阿哥像是想到了什么好事，眸子都比先前亮了許多。從儲秀宮里出來，急慌慌地對五阿哥說：“五哥你們在宮門口等我一會兒，我去跟皇阿瑪說幾句話就來。”

    “我們一起去辭行。”五阿哥面無表情地說道，“皇上是你的阿瑪，就不是我和小十的阿瑪了？”

    “我是有事。”九阿哥蹦跳著說，“天大的好事哇！”

    佟寶珠一直關(guān)注著他們幾個的行蹤，太陽出來老高了，才聽宮人來報，幾位小爺出城的消息。

    “皇后你怎么也想不到，老九臨走之前，給朕了一個什么提議。”在承乾宮里用了午膳，小憩之前，康熙拉著佟寶珠的手說道，“孩子們真是長大了，遇事知道舉一反三著思考了。”

    “什么？”佟寶珠笑道：“老九鬼機(jī)靈，他的心思，臣妾就是一路小跑也跟不上，壓根沒法猜。”

    “他向朕提議，準(zhǔn)許送糧的民夫帶些東西在路上賣。一來民夫可以賺錢，二來方便了想買東西的人。”康熙笑呵呵著說：“當(dāng)時施世倫正好在場，他說這是個好主意。”

    “皇上準(zhǔn)了？”

    “沒準(zhǔn)！小兒隨口一說的話，朕怎么可能會準(zhǔn)。等他們到了晉陽，與運(yùn)糧的隊伍匯合之后，再說吧。”康熙閉上眼睛道，“朕準(zhǔn)不準(zhǔn)是一回事，老九能有這般為百姓著想之心，這本身就是一件令朕欣慰的事。朕以前還擔(dān)心，他鉆進(jìn)錢眼里出不來，眼里心里都是銀子。看來是朕多慮了。”

    “幾個孩子都很好，他們都是在想法設(shè)法的為您分憂。”佟寶珠笑道。

    康熙抓起她的手，湊在嘴邊親了一下：“是朕的皇后把他們教的好。朕今天在想，一個家里的當(dāng)家主母十分重要啊！潛移默化地影響著孩子們的思想。”

    “因為臣妾讀的書多。”佟寶珠輕聲道，“讀書使人通達(dá)。皇上可以考慮一下，開辦女子學(xué)堂，讓姑娘們自小也讀書識字。有句話不是說，一個好女人旺三代。女子強(qiáng)則后代強(qiáng)，后代強(qiáng)則國強(qiáng)。”

    康熙：“......”皇后太不謙虛了，朕豎個桿子，就敢往上爬。

    康熙裝著睡著了，沒應(yīng)話。不過，這事兒說到了他心里，下午把納蘭明珠召到乾清宮里談話。

    “朕聽說，你前些年搜集了不少美貌女子，讓人教她們書史、詩詞、音樂、弈棋、繪畫、雕刻、女紅等等。那些人呢？你把她們送到哪兒去了？”

    多年前的舊賬又被翻起，納蘭明珠還以為皇上要尋個什么由頭，罷他的官呢。嚇得趕緊跪在了地上磕頭：“自從奴才得皇上開恩，重新被起用，以前的惡習(xí)再未敢沾染過一星半點(diǎn)。”

    “你磕什么頭啊！朕就問問。”他待朝臣們一向?qū)挻鬄閼眩皇怯械K政務(wù)的事，都是睜只眼閉只眼，只裝不知道。這若不是皇后今日提起女子學(xué)堂，這輩子都不會再過問納蘭明珠曾經(jīng)干的那些破事。

    納蘭明珠額頭抵著地毯，沉聲道：“全部被內(nèi)人毒死了。”接著又為自己的夫人開脫，“內(nèi)人說她們是禍害。奴才聽了內(nèi)人一席話，也意識到她們是禍害，便沒追責(zé)。”

    康熙：“......”那么多人竟然死了。盯著趴在他不遠(yuǎn)處的老臣，聲音陡然變冷：“她們不是禍害。是你的心術(shù)不正，想用她們?nèi)ジ傻満θ说氖隆！?/br>
    “是是是，皇上斥責(zé)的是。奴才早意識到自己錯誤，奴才現(xiàn)今改邪歸正了。”納蘭明珠等著皇上繼續(xù)罵他呢。

    卻聽道皇上語帶嫌棄地，冷聲說：“你說你一個朝廷重臣，怎么能被一個婦道人家捏在手里。辛苦培養(yǎng)的人，她竟敢盡數(shù)毒死。是她太囂張，還是你太窩囊？要不要朕，賜你休妻？”

    納蘭明珠又嘭嘭叩頭：“是奴才的錯！不關(guān)內(nèi)人的事。皇上要責(zé)罰，就責(zé)罰奴才吧，都是奴才造的孽。幸虧內(nèi)人中止了奴才干的蠢事，奴才才未能犯下更大的罪孽。何況內(nèi)人為奴才生兒育女，cao持家務(wù)，辛辛苦苦半輩子，奴才就是個死，也不能休妻。”

    康熙揚(yáng)了揚(yáng)手：“滾出去吧。”這個奴才縱然是有千錯萬錯，就憑知道感恩這一點(diǎn)，就還是個可以用的人。

    納蘭明珠退出去之后，康熙的心情格外的好。暫不說美貌，就單說性格。看看這些福晉命婦們，稍微能持家些的，就手段強(qiáng)硬，想干涉男人的事。

    還是皇后知分寸，溫柔賢惠又識大體。

    晉陽距離京城近千里路，六日后，也就是三月十九，康熙收到了莊親王的奏呈，其中一項是說讓民夫路上帶貨物的問題。說如此以來，民夫更加好征用，非但每人運(yùn)送的數(shù)量不變，運(yùn)送費(fèi)用還可以再降下來一些。

    康熙立即就給了回復(fù)：準(zhǔn)，運(yùn)費(fèi)不必再降。

    朕待百姓一片赤誠之心，希望百姓也能如此回報朕。能照時準(zhǔn)點(diǎn)的把糧草送到地方，開創(chuàng)出民夫運(yùn)糧的先河，比什么都強(qiáng)！

    佟寶珠聽說此事后，問道：“他們?nèi)x陽只用了四天嗎？一天騎馬兩百里路，孩子們能受得了？”

    康熙看著搖籃中的三個娃，笑道：“這算什么！朕像他們這個年紀(jì)，已經(jīng)登基了，要聽政、要讀書、又要練騎射，一天最多才睡兩個時辰。”

    佟寶珠心里雖然在腹誹著康熙喜歡拿年輕時候說事，但嘴上仍是說他愛聽的：“那怎么能相提并論。皇上是千古一帝，古今中外都難以再尋出第二個出來，他們只是普通的皇子。”

    康熙歪頭看她：“皇后說的是心里話？”

    康熙皇帝是不錯，但離千古一帝還有些差距。佟寶珠不想再繼續(xù)說謊，笑著轉(zhuǎn)了話：“希望孩子們快些長大，長大了也為皇上分憂，皇上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一邊盼著三個小皇子健康成長；一邊盼著大清國更加繁榮昌盛。日子在康熙的期望中一天一天的流逝。

    三月二十三日，晴空萬里，藍(lán)天白云。太子率領(lǐng)大阿哥、三阿哥、四阿哥、六阿哥、七阿哥、八阿哥等一眾皇子，由京城出發(fā)，出獨(dú)石口，領(lǐng)軍一路北上，征討叛敵葛爾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