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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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爾吉特氏點頭:“記得, 昏迷了幾天呢。那時繼后剛離世,后宮亂得一團糟, 我還以為她醒不過來。” 善嬤嬤的聲音更低了些:“繼后在時, 跟貴妃聊過天。當時奴婢往里面送茶,正好聽見。繼后對貴妃說,萬歲爺是不會讓她生孩子的, 就跟自己一樣, 為了家族,在這宮里苦熬著, 最后孤孤單單的死去。” “從那以后, 奴婢就發覺佟佳氏精神郁郁。大病一場后, 這不是想開了。你看她, 現在氣色多好, 奴婢就沒見過她不笑的時候。所以啊, 日子是好是壞,關鍵是要自個想得開。” 博爾吉特氏瞪大了眼睛:“皇上真的在繼后身上做了手腳?” 善嬤嬤:“這個不好說,或許是她覺得自個的身體不行了, 就嚇唬貴妃。人就怕有心結, 一旦有了心結, 越積越深, 就積出惡病來了。沒了貴妃, 她meimei入宮, 頭上不就沒人壓著了嗎?” 博爾吉特氏怔怔地說:“娘娘挺不容易!” 善嬤嬤:“奴婢跟小主說這些, 是讓小主想開點兒,向貴妃看齊。只要貴妃能生下孩子,就說明皇上不懼外戚勢力, 那小主就能生。” 儲秀宮里, 榮嬪、安嬪、惠嬪、敬嬪、端嬪,以及三位貴人小主正圍著大阿哥逗笑。 大阿哥也不惱,誰逗他就沖誰笑。一會兒淑額娘,一會兒榮額娘,一會兒惠額娘……記性好的很,見過面的人,一遍就記著了。 再加上小臉兒長的好看,可愛的撓心。 惠嬪歡喜得淚在眼里打轉,真想抱緊兒子,狠狠地親幾下。此時覺得什么男人啊,爭寵啊,都是小事。有孩子,孩子能自個養在跟前,就是天大的喜事。 其他人臉上帶著笑,心里酸得仿佛灌了一大瓢老陳醋,都醋出苦味兒來了。 那些位分低的答應常在們,沒資格去看孩子,到了半下午,陸續去了鐘粹宮。 閑著也沒事么,湊個熱鬧,既全了貴妃臉面,指不定還能見皇上一面。 鐘粹宮里人來人往,真有點民間嫁娶的熱鬧勁兒了。小主兒們加上隨身宮女嬤嬤,幾十個人,博爾吉特氏的西偏殿站不下了。一些人去了東偏殿,東偏殿里住的僖嬪赫舍里氏。 佟寶珠的額娘是赫舍里氏,二人是遠房表姐妹。僖嬪沒把博爾吉特氏放眼里,但這是貴妃的安排,論公論私都要給貴妃面子。 她沒去儲秀宮里湊那個熱鬧,留在鐘粹宮里,熱情的招呼小主們吃茶吃瓜子點心。 博爾吉特氏是科爾沁庫倫部的小公主,雖然自小嬌養著,卻從未如今日這般受人矚目,眾星捧月似的。 她的心思也由原來的不想承寵,漸漸的開始期盼。十分后悔,沒能好好學漢語。 皇上來的時候,她能用流利的漢語和他交流,皇上肯定大為意外,也會對她的看法有所改觀。讓皇上知道,她既是入了宮,就會定下心,在這里過下去。 初冬的白天有些短,酉時中,天便黑了。小主們的晚飯提到了鐘粹宮,大家坐在一起吃,好不親熱。 比過年還喜氣。 晚飯后,新娘子補了妝,蒙上紅蓋頭坐在撒著大棗、花生、桂圓、蓮子的床上等。 佟寶珠沒在鐘粹宮。一來是她這個貴妃在,眾人拘束放不開;二來她考慮著,淑妃圓房那日她沒去,一個小答應圓房她去不大妥;三嘛,是有些別的私心。 人沒在鐘粹宮,心卻掛在那里。 看著天黑了,不斷的派人去乾清宮打探康熙在做什么,并猜測著他什么時候忙完。 陸續報回來的消息,說康熙在用晚膳、去了擷芳殿、在聽學士講書、在召見朝臣,在和西洋教士談話。 不奢求有淑妃的待遇,讓他陪著用晚飯了,最起碼也要早些到嘛。佟寶珠看看西洋鐘,差十五分鐘不到九點。 滿宮的人都在等著新郎倌,他是忘了?還是不想來? 思考了片刻,換了套寶藍色的旗袍,夾棉銀紅毛褂子,又讓宮女在她頭上臉上收拾了一番,盛了一碗她喝的紅棗枸杞茶,坐輦去了乾清宮。 康熙今天學的是代數,南懷仁為了向他講解代數計算方便性,先給他出了一道題。 100個和尚吃100個饅頭,大和尚一人吃3個,小和尚三人吃1個。問:大、小和尚各有多少人1。 康熙已經推算出了答案,他在思考用什么東西代入進去,能夠快速的計算出結果。 就在這時候,當值的太監進來稟告,貴妃娘娘給萬歲爺送養生茶來了。 康熙正算得頭昏腦脹,同時也惦記著要去后宮的事。可是沒作業沒完成,不好說中斷。 貴妃簡直就是來救場的。 “請貴妃進來。” 佟寶珠進來施禮問安后,掃了一眼立在桌案旁邊高鼻梁白胡子的南懷仁,又瞄了眼攤開的紙頁。 在學什么,這么上心,那邊急著洞房呢。 “貴妃先坐一邊歇息,朕算完這道題,就隨你去后宮。”老師您聽到這句話,識趣的話,就主動告退吧。 “臣妾小時候曾看過《九章算術》,讓臣妾看看皇上算的什么。”趕快算完,去后宮入洞房。 佟寶珠掃了一眼后,笑了。小學生都會的題。要是放到初中,用二元一次方程式解的話,更簡單。 “二十五個大和尚,七十五個小和尚。” 康熙:“……”得出這個結果,朕推算了半天。還有比朕聰慧的人?斜了佟寶珠一眼,滿懷期待地端起給他送的紅棗枸杞茶。 貴妃做的飯好,茶肯定也好。 喝了一口,沒片刻遲疑就放下了碗。 不好。 酸不溜丟的。 南懷仁是天主教耶穌會傳教士,懂歷法,火器,精通算術,會多國語言。因博學多才,被康熙賞識,尊稱他為老師,讓他掌著欽天監2。 他本以為大清天子是他見過的人中,天份最高的。沒料到貴妃在計算方面,比天子的天份更高。 又恭敬地行了禮,“請問,貴妃娘娘是怎么計算的?” “把一個大和尚三個小和尚列為一組,那就是個四個和尚吃四個饅頭。一百個和尚一百個饅頭,分成25組。每組里有一個大和尚,就是25個,剩下的75個是小和尚。” 康熙:“……”他是從一個大和尚開始,慢慢推算出來的。 南懷仁笑道:“娘娘思維敏捷。但這種方法,一般人想不到這里。如果用代數的方法,任何人都能在短時間內計算出結果。” 佟寶珠:“南大人的意思是,假設大和尚為a,小和尚為b,用a和b代入某個計算方式中計算,是這樣嗎?” 南懷仁看了一眼面無表情的康熙后,又望向佟寶珠,驚喜道:“娘娘是怎么想到的?” 佟寶珠:“這個問題,有些復雜,一兩句話說不清楚。南大人,咱們改日再談論可行?本宮找皇上還有些別的事要談。” “貴妃怎么會想著去學算術?” 康熙架著胳膊,任由司衣太監給他換上絳紅繡金色團龍紋的錦服。 佟寶珠沖他眨了幾下眼,回憶著女孩子害羞的模樣,抿了抿嘴角,沒應話。 “怎么,不能給朕說?”康熙盯著她問。 佟寶珠小步走到他跟前,作勢整整他的腰帶,低聲道:“待會兒單獨跟皇上說。”低眉垂眼,羞答答。 康熙:“……”嗯? 兩人出了乾清宮的門,佟寶珠走在康熙左邊靠后一點的位置,小聲絮絮道:“臣妾自小便知,長大了要嫁給表哥。聽說表哥愛學習,臣妾就多看了些書。這樣的話,臣妾與表哥有共同的話題可以聊,就能在眾嬪妃里與眾不同。” 康熙扭頭看了她一眼:“貴妃難道不知,女子無才便是德。選秀時,那些秀女,不是個個都說僅識得幾個字嘛。” 康熙的步子慢。 佟寶珠踩著小步跟著:“皇上是千古難得一見的圣明之君,自是和尋常的帝王不同,不能用尋常帝王的思想去衡量皇上。“ 兩人說著話,一前一后的下了門前的臺階。 龍輦在臺階下候著,黃忠抱著佛塵立在龍輦旁邊。佟寶珠坐的步輦在龍輦后方五六步遠的地方。 “撤了吧,朕和貴妃走著過去。”康熙轉頭又對佟寶珠說,“貴妃走快兩步。” 佟寶珠往前走了兩步,小心地與康熙錯開了半步的距離。 “早兩年,朕聽說佟大人給貴妃張羅親事。貴妃怎么又說,早晚要入宮的呢?”風有些涼,康熙拉了拉身上披的斗篷。 當年佟國維的胞姐是選秀入的宮,入宮封的常在,生下了康熙封了庶妃,一直在庶妃的位置上多年,直到康熙繼位才又晉封,成為了圣母皇太后。 輪到了女兒,佟國維留了心眼。宮里不許諾給高位份,他就一直表現無心讓閨女入宮的架勢。從十三歲開始,便四處為閨女張羅親事。 但誰都不是傻子,無人敢接佟佳氏的嫡女。長到十六歲了,也就是去年選秀時,太皇太后發話讓佟佳寶珠入宮,入宮就是貴妃,這才參選。 這事,佟寶珠自然也是知道的。 她坦然地接話:“皇上是大清國最好的男兒,臣妾當然是一心想入宮伺候皇上。至于臣妾阿瑪心里究竟怎么想的,臣妾不知。” 初冬的夜風,涼氣逼人。在內宮里有房屋遮擋著,不大明顯,出了日精門,甬道里了冷風撲面而來,佟寶珠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康熙側頭看著她道:“冷嗎?”順勢拉著她的手,佟寶珠接著又打了個寒顫,忍著抽出手的沖動,顫聲道:“不冷。”立即又說,“風大,驚著了。” 康熙呵呵笑了一聲,沒接話。 人看著板正,小手卻很柔軟。挨個捏了捏她的手指頭之后,整個抓著,抓了片刻又扣在了一起。 從日精門出來是齋宮,齋宮后面是景仁宮,景仁宮后面是承乾宮,鐘粹宮在承乾宮后面。 走到景仁宮旁邊時,佟寶珠又開了口:“臣妾跟皇上說的那些洞房貼心話,皇上還記得嗎?” “嗯?”康熙扭臉看她。 “暖心話和甜言蜜語。” 康熙沉默了一會兒,才回話:“朕記不大清了,貴妃再說一遍?” 佟寶珠:“……”兩個人親密地拉著手,教他怎么哄別的女子,怎么覺得有點別扭呢? 感覺像是自己偷了別人的男人似的。對哦,這可是新郎倌。內心不由的升騰出了些罪惡感。 康熙等了片刻,沒等沒她的接話。松開了她的手指,又改為握住,“貴妃在想什么?” 佟寶珠笑:“臣妾在想,博爾吉特答應正歡喜地盼著皇上去呢。” 康熙沒接話。 兩人沉默著走到了去承乾宮的路口。 佟寶珠掙著手,說:“臣妾送皇上到這里。” “貴妃不過去?” 康熙仍抓著她的手,歪頭看著她。 佟寶珠鼓了一下臉蛋,裝著郁悶的樣子,輕聲道:“送情郎到別人床上,就是木頭人也會難過。臣妾是有心的,又不是木頭人。” “嗯?” “臣妾是貴妃,為了后宮和諧,讓皇上安心政務。不得不用心照顧姐妹們,但不等于臣妾真的想把皇上讓給她們。” 后面跟著伺候的兩排宮女太監,早就自動放慢了一點腳步,與他們拉開了一段距離。 但挑風燈的太監不能避,一左一右走在兩邊,兩個人說的話,一字不漏地入了他們的耳朵。 俺們是木頭人,不但沒有心,還沒有耳朵和眼睛。 夜風撩著發髻上金絲纏繞的藍色絹花,衣著單薄的美人兒立在昏黃的光影里,像夢境一樣的不真實。 康熙松開她的手,又緊了緊自己身上披的斗篷,輕聲道:“貴妃趕快進去吧,外面冷。” “臣妾告退。” 佟寶珠從康熙背后繞過,小步往承乾宮的方向走。宮女太監快步跟了上來,大部隊正直走,一小股分路朝佟寶珠這邊走。 佟寶珠走了十來步之后,回頭看。 康熙仍站在原地,正扭著臉看她,神情淡然,看不出喜怒。她沖他笑了笑,無聲地張了張嘴。 康熙快走到鐘粹宮門口時才琢磨出來,她說的應該是:“暖心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