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十七年, 是個多事之秋，皇宮內外俱是動蕩。

    鈕祜祿皇后崩逝了, 佟貴妃接管了后宮；造反五年的吳三桂占領了幾個省后, 在衡州登基稱帝。

    內憂外患之下，年輕的康熙皇帝心似油煎。熬過春天，盼過夏天, 又挺過了秋天。初冬的時候, 終于有了好消息，吳三桂病死了。

    佟寶珠得到這個喜訊, 有點發愁, 吳三桂死了, 康熙心情好, 他會不會開始臨幸后宮？

    “娘娘, 趕快坐過來, 讓素云給您重新梳頭。萬歲爺待會兒肯定會來，那些個小主們肯定也會過來。”容嬤嬤說。

    容嬤嬤是佟貴妃的遠房表姑，去年跟她一起入的宮。是佟家在一眾親戚里, 千挑萬選出來輔助她的。十分能干, 幫她把后宮事務打理得井然有序。

    在容嬤嬤的掩護下, 愣是沒讓人發現佟貴妃失去記憶這回事。

    佟寶珠一直沒弄明白, 她為什么會來到這里, 變成了佟貴妃。她在的世界, 跨年那天, 醫院里迎來了史無前例的生育高鋒。

    她這個婦產科主任，忙得團團轉，剛靠著墻瞇一會兒, 就聽見“呼呼啦啦的銅鈴聲, 和”嗡嗡轟轟“的誦經聲，睜開眼就來到了這里。

    至于那些奇怪的聲音，是薩滿在院子里做法事給昏迷三天的原主招魂。原主沒招回來，倒是把她招來了。

    這是五個多月前的事。

    佟寶珠坐在梳妝臺前，任著她們在自己頭上臉上忙活。她看著銅鏡中仍有些陌生的自己，沉聲問：“嬤嬤，皇上多久沒來后宮了？”

    “回娘娘的話，九天。”容嬤嬤應話的時候，拿了朵粉色纏金絲的絹花在她頭上比照，“萬歲爺上次是九月二十八來的，今兒是十月初七。”

    把絹花放下，又拿出一枝嵌珠銀簪，笑吟吟道：“萬歲爺去除了心病，以后來后宮的時候就多了。也就會開始翻牌子。”

    佟寶珠聽到“翻牌子”，看著銅鏡中的小美人，快速地眨了幾下眼睛。眼神里滿是慌亂。她可是連戀愛都沒談過，男人的手都沒拉過。這就是要直接進入全壘了？而且對方還是個超大的豬蹄子。

    康熙先后有過三任皇后就不說了，什么宜妃，德妃，惠妃，榮妃等等，這些寵妃們都多得兩只手算不完。還有幾十個兒子，幾十個女兒。

    唔，六十多歲時，還生一個，比他孫子乾隆的年齡還小幾歲。

    容嬤嬤只顧選珠花，并且注意到她的異樣。依舊往下說，“儲秀宮的主子還未承過皇恩，萬歲爺興許忘了這回事，娘娘主動在萬歲爺跟前提提。”

    國事纏身，加上皇后新逝，康熙除了處理政務，學習新東西之外，就是到大佛堂靜思，已經將近半年未翻過牌子。十天半月的來一趟承乾宮，也都是站片刻就走。

    即便是這樣，任誰去想，康熙都不會把儲秀宮的那位給忘了。那可是繼后鈕祜祿氏的親meimei。

    容嬤嬤這是提醒佟寶珠呢，至于為什么讓佟寶珠進言，前些天，她就把道理同佟寶珠講得透透的。

    佟寶珠“噢”了一聲算是應了。

    “見到萬歲爺，第一句話說什么最合適，娘娘知道嗎？”容嬤嬤問。

    佟寶珠道：“還請嬤嬤指點。”

    “奴婢是下人，娘娘對奴婢說話的時候，不可用請字。”容嬤嬤絮絮叨叨的聲音，伴著佟寶珠梳了頭，洗了臉，上了妝，換了衣服，“奴婢的話，僅供娘娘參考。娘娘怎么說，怎么做，全憑娘娘自個的心意。”

    容嬤嬤很有先見之明，佟寶珠搭著宮女的手，端莊優雅的走入正殿，經常來的那些嬪妃們已經坐整齊了。

    正殿里左右各擺了四張紅木圈椅，來了十幾個人。一妃七嬪坐著，其余的站在她們各宮主子背后。

    小鈕祜祿氏是妃位，坐在左邊上首位置；依次下去是敬嬪、僖嬪、安嬪。右邊上首位是榮嬪，依次下去是惠嬪、端嬪、宜嬪。

    誰坐哪個位置，沒人刻意安排，但誰該坐哪里，大家心里都跟明鏡似。從坐次上就能看到身份高低。

    佟寶珠坐在正位上之后，笑問：“這是發生什么事了？姐妹們怎么來得這么整齊？”

    除了小鈕祜祿氏之外，大家面面相覷。

    這不是明知故問嗎？反賊死了，皇上心情好。去了慈寧宮見過太皇太后，去寧壽宮見過太后，自是會來后宮的。

    說不定開始翻牌子了。

    誰不想在皇上面前露個臉，好讓他翻牌子的時候，想到自己。

    佟寶珠看向小鈕祜祿氏。海棠紅壓金線的旗服，頭發油光水滑的，明顯也是剛梳過。發飾并不多，除了一枝碧玉簪之外，只有兩朵海棠絹花。

    整個人看起來嫵媚動人，但并不顯得張揚。看來也是在打扮上費了番心思。

    佟寶珠正想找點什么話說時，榮嬪開了口，直視著小鈕祜祿氏笑道：“儲秀宮娘娘今兒個的氣色真好，有什么保養法子，說出來聽聽，也好讓姐妹們跟著學學。”

    榮嬪生過五子一女，康熙的第一個孩子，就是她生的。去年那次大封，本以為自己肯定是妃位，結果只封了嬪。這新進的人，入宮就是妃。而且今晚不出意外，要得皇上的寵幸。

    榮嬪心里酸澀的要命，就把矛頭指向了她。

    小鈕祜祿氏聽到“儲秀宮娘娘”時，快速地看了榮嬪一眼，又扭頭看了眼坐在正上位的佟寶珠，低聲道：“榮嬪jiejie若是得閑，哪天去儲秀宮，本宮跟你詳說。”

    儲秀宮娘娘是小鈕祜祿氏自己決定的。她雖然是妃位，但尚未冊封。初入宮的時候，大家叫她鈕祜祿娘娘。這總讓她想到自己的jiejie，于是便以自己居住的宮殿為稱呼。

    類似的稱呼，以前是沒有的。

    佟寶珠覺得有些尷尬，但容嬤嬤不讓她過問此事。原話是說：“太皇太后和太后都不過問呢，自然是因為她們知道萬歲爺的心意。”

    佟寶珠當時問：“皇上是什么心意？”

    容嬤嬤答：“繼后崩逝剛一個月，鈕祜祿家就強行塞進來一個人，萬歲爺心里不悅，懶得封。”

    可憐的小姑娘呢，才十四歲，被家人利用，扔進了后宮這個大火坑里，就連低她一級的嬪位，都敢時不時的刺撓她一下。

    佟寶珠身為婦科大夫，最見不得女人受委屈。于是笑著接話：“榮嬪，你天生麗質，不梳妝打扮就已經艷壓群芳了。要不然，皇上怎么最愛去的就是延禧宮呢。”

    后宮之中，康熙以前去最多的地方是皇后的坤寧宮；現在沒有皇后，貴妃是后宮之首，就來承乾宮的次數多。至于他最愛去哪里，在他自個心里，沒人知道。

    這屋里坐著的人，佟寶珠位份最高，自然她說什么就是什么。

    果然不出她所料，這個話題一開，立馬有人接話。

    第一個是坐在榮妃下首的惠嬪，現在的皇長子胤禔的生母。她稍側了一下身，看著榮嬪笑盈盈道：“我們都是皇上的女人，是姐妹。不能旱的旱死，澇的澇死。榮嬪jiejie也顧念著些meimei，分些寵愛給我們。”

    話剛一落，坐在下首的宜嬪，伸頭看向這邊，朗聲道：“惠妃jiejie說的是，別的姐妹們能不能得雨露，就要看榮嬪jiejie了。”

    榮嬪在心里暗罵，一幫溜須拍馬的小蹄子，就會看著貴妃的風向煽風點火。這種情況下，不能惹眾怒，最好的做法是照著一個人反擊，順便轉移話題。

    她看向惠嬪，笑盈盈道：“惠嬪meimei說的這是什么話，皇上去我那里，是看三公主的。對了，惠嬪meimei最近見大阿哥了嗎？”

    康熙的前幾個孩子都沒站著，胤禔本來是老四，剛生下來沒幾天，就由奶娘抱去宮外撫養。今年重新排序后成了老大。

    六年以來，惠嬪只見過大阿哥兩次，什么時候會站了，會走了，會說話了，都是聽別人告訴她的。每每提起來孩子，她就黯然神傷。哪里還有心情，跟別人斗嘴。

    佟寶珠看看沉下臉的惠嬪，又看看一臉得意的榮嬪。這幫女人呢！個個都不簡單，皇上在的時候，跟鵪鶉似的乖巧。皇上不在的地方，就露出了獠牙。

    也是啊！沒些個能耐，家里人也不敢把她們往火坑送。自己這個原身，性格軟點，于是家人就提前幾年備了個厲害的嬤嬤。

    佟寶珠接過了榮嬪的話：“大阿哥將近六歲了，估計過不了多久，皇上就會把他接回宮里讀書。惠嬪也就能隔個十天半月的見上一回，福氣在前面等著呢。”

    在她說話的時候，一位宮女從門外進來，對立在門內的容嬤嬤耳語了兩句。

    她的話剛落，容嬤嬤高聲道，“貴妃娘娘，慈寧宮里過來人傳話，太皇太后讓娘娘現在過去一趟。”又特意說，“萬歲爺也在慈寧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