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沒自信的事
蘇知晚垂下眼睛,仔細地看著那一雙手。 這是一雙骨節分明的男性的手,比她的手長出許多,形狀優美,應該是一雙適合彈鋼琴的手。 他的手陷在店主家的舊毛巾里,有種奇異的反差之美,仿佛破布包裹著上好的牙雕,泥土中拭塵而出的寶珠。 他本人跟這里的一切都太格格不入了,但卻又如此和諧。 裴旌霖輕輕握了一下蘇知晚的手,接過毛巾放回到臉盆架上,脫下了老板的舊衣服和圍裙。 他跟老板提出要走,老板面上顯露出很不舍的表情,但卻沒有多說什么,只是拿出兩罐腌蟹,讓裴旌霖帶走。 回程的路上,裴旌霖搶先一步上了副駕駛,蘇知晚從善如流地擔任起了司機的工作。 裴旌霖胳膊支在車門上,扭頭看著蘇知晚。蘇知晚被他的目光看得幾乎有些不好意思。 她清了清嗓子,問裴旌霖:“怎么了,有事?” “老板跟你說了什么嗎?”裴旌霖問到。 蘇知晚扭頭看了他一眼,然后矢口否認:“沒有。” “是嗎?”裴旌霖輕輕一笑,并不相信,過了一會兒,他又問:“我剝海鮮的技術怎么樣?” “馬馬虎虎吧。” “跟床上的技術比起來呢?” 蘇知晚聽到他這么說,白了他一眼。 “半斤八兩。” “哈哈,那就是很厲害咯?”裴旌霖爽朗地笑了起來。 “喂,裴旌霖,你好歹知道點廉恥好吧?”蘇知晚的臉頰開始燒了起來。 “怎么,這不是你說的嗎?我對我剝海鮮的技術還是挺有自信的,既然你都評價兩者差不多了,難道我還不能驕傲嗎?” 蘇知晚哼了一聲:“那么,裴總,你倒是告訴我,你對什么沒自信過啊?” 她本來只是順著裴旌霖的話懟了他一句,卻沒想到半晌都沒聽到裴旌霖的回杠,她疑惑地扭頭看了他一眼,發現裴旌霖正側頭看著窗外——不知道是不是蘇知晚的錯覺,她總覺得那個側影有種說不出的落寞。 “我當然有沒自信的東西。” 裴旌霖的聲音悶悶的。 蘇知晚驚訝于他居然認真在回應這句話,忍不住也放柔了聲音:“你沒自信的事情……是什么?” 她余光里感覺裴旌霖似乎張了張嘴,但最終他卻什么也沒說。 “喂,蘇知晚,你不要轉移話題,我就問你,老板到底跟你說什么了。” “老板跟我說……”蘇知晚本來想逗他一句,但話到臨頭,又打消了這個念頭,而是認真回答他道,“說你經常會來這里,幫他剝牡蠣,拆螃蟹。說你一開始連七八歲的小孩都比不過,但后來一個人能頂三個人用。” 蘇知晚笑了起來,難得認真地夸獎裴旌霖:“老板說你人很善良。” 裴旌霖長久地沉默了下來,久到蘇知晚以為他睡著了。 等紅燈的間隙,蘇知晚忍不住看了他一眼,發現他正眼神失焦地看向窗外,失去了幾分他平時做出來的成熟凌厲的樣子,看起來有幾分柔軟和脆弱。 蘇知晚這時突然想起來,這個男人比自己還小兩歲。 “我跟這家店老板認識,是在兩年前。”裴旌霖保持著看向窗外的姿勢,輕輕說道,聲音仿佛在遙遠的地方。 蘇知晚靜靜地聽著。 “……那是……一場車禍。” 裴旌霖的聲音忽然變得很艱難。 “我當時……跟我父親坐在車上,走高速去鄰市的剪彩儀式。車在路上突然爆胎了,撞上了旁邊的面包車,兩輛車一起翻了。” “旁邊那輛面包車上,就是老板和他的兒子。” “我父親在事故中過世了,老板則失去了他的兒子。” 蘇知晚恍然大悟,后面的事情,她就明白了。 裴旌霖覺得是由于自己的車出了故障導致了老板失去了自己的孩子,過意不去,所以才會經常去看望老板。 而相同的傷痛讓他們天然變得親近,老板拿他當兒子疼,他拿老板當爸爸親。 蘇知晚心中一下子覺得有些心疼。 她懂得那種失去至親的痛苦。 “當時……是南淺救了我。” 裴旌霖突然說。 蘇知晚心中一驚,她怎么也想不到會是這種橋段。 “我坐的車子撞到了老板的車之后撞到了樹上,已經變形了,我當時在車里已經失去了知覺,是南淺把我叫醒,才及時脫身出來。” “車子隨后爆炸了,司機和我父親都沒有救出來。” “所以,我欠南淺一條命,她提出的所有要求,我幾乎都會答應。” 乍一聽到這樣的真相,蘇知晚的內心在不斷翻滾,她只是聽說裴旌霖的父親是因為車禍過世的,卻從來不知道是以這么慘烈的方式。 她甚至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車速,開車也全神貫注起來。 在這種情形下,她沒有忍住,對裴旌霖說:“那她就沒有提出要跟你結婚嗎?” 裴旌霖不肯說話,他略帶著譴責地看了蘇知晚一眼,蘇知晚卻由于一直盯著前方,沒有接收到他的眼神。 不知不覺間,蘇知晚把車已經開回了御錦華苑。 她已經多日沒有回來過,而裴旌霖這陣子一直在出差,也很久沒有回來過了。 但她開著裴旌霖的車,決定著兩個人的行進方向,實在不想把裴旌霖帶回自己暫住的小公寓。 “我現在回答你之前的問題。” 裴旌霖突然沒頭沒腦地說到。 “?”蘇知晚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不明白他為什么突然轉移話題。 “剛才你問我,我對什么沒自信過。” “啊……所以?” “我對你心里是不是有我沒自信。” 裴旌霖突然拋出一記直球,蘇知晚的心里幾乎掀起驚濤駭浪。 這個神經病在說什么!他想干什么! 蘇知晚把車在車庫里停了下來。 裴旌霖終于轉向蘇知晚,目光灼灼地看向她。 “你告訴我,在這件事情上,我到底應不應該有自信?” 蘇知晚張了幾次口,都說不出任何話來。 她自己心里都亂七八糟的,怎么可能回答裴旌霖! 蘇知晚的臉rou眼可見地紅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