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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浮亭的心往下沉,從宮里到萬佛山也要兩三日行程,按照他身體情況還得放慢速度,沒有五六日是到不了這里。 “進去坐吧,站著累人。”杜浮亭又喊紅珠泡杯凈心寧神的茶,轉頭叮囑他道:“往后來這里就進來坐著,不要瞎折騰。” 她同樣坦然的接受他老了的事實,沒有很多的話叨擾,但還是愿意關心他的身體。 崇德帝失笑著搖頭,眼神里充滿了眷戀與寵溺,低聲回道:“好。” 大概老了就越不容易放手,但是也越來越溫和,不似從前那般會將人灼傷,又把自己弄得遍體鱗傷。 杜浮亭愿意為崇德帝放松底線,讓他在這里逗留,是因為這么些年他很乖、很守規矩。 除了杜澤和杜月滿之外,再沒有別的人打擾,都是他出面阻攔了,要不然這里少不了各色想走捷徑的人過來巴結,擾了一方清凈。 每日早課結束,她會廟前坐診,無償接待前來看診的婦人,過來的都是窮苦人,抓藥看病都不用錢。 這是太后默許支持的事,后來太后駕鶴西去,還不忘特地叮囑崇德帝,叫杜浮亭繼續做自己想做的事,甚至下了最后一道懿旨,同樣也是太后遺訓,崇德帝不得違背杜浮亭意愿強行將她帶入皇宮。 杜浮亭只管看病施藥,其他瑣碎事都不需她管,這些她都記在心里。她感念太后,同樣感念崇德帝,若是沒人解決她的后顧之憂,她如何能在這里做這些事。 而且她給山下百姓看病,時常都有百姓稱贊帝王圣明賢君,無不感念他對大秦的奉獻,這個皇帝他當得很好,受百姓擁護愛戴,他將仁慈施善到最底層。 “我給你診脈。”杜浮亭再一次提出要給崇德帝摸脈,她著實不大放心,“就算是老了也該養養,人都盼著長壽才好。” “沒人盼著我長壽。”帝王的壽越長越是禍害,朝堂也好,太子也罷,各有各的心思。 同樣有時候人得承認自己老了,不如年輕人有沖勁,也得給年輕人機會。 杜浮亭嘴唇翕動,竟然一時間不知如何作答。 這種事情怎么說呢,生在皇家瞧著繁花似錦、榮華富貴纏身,但承擔的也比旁人多,譬如常人所期盼的天倫之樂、父子親情,都是皇家人求而不得。 更何況如今的太子,是當年崇德帝力排眾議從宗室選上來的孩子。 她曾見過那孩子,才四歲的年紀,便已經無父無母,看上去生的瘦瘦小小,但確實是宗室旁支,被選上過繼到崇德帝名下都是惶恐茫然。 不過,后面杜浮亭又見過幾次那孩子,都被崇德帝教養得很好,行事進退有度,不矜而莊,恪守規矩。 “他是好孩子。”杜浮亭沒有說若當年他與人生下自己血脈的孩子,或許會比如今要好受些,事情已經走到這步,載說這些話徒招惹人忌諱。 “他也是好孩子。” 聰明如杜浮亭,瞬間明白崇德帝口中說的孩子,是她未出世的那個孩子。杜浮亭放在案幾上的手不自主地顫抖,下意識抬頭望向崇德帝。 他曾經隱晦的提到過“夢境”,或許換句話而言指的是前世。但是杜浮亭吃齋念佛,卻不信虛無縹緲的前世今生,她只想把這輩子過好。可是又覺得他的神情不似作假,所以堅持下來日復一日替人看病抓藥,希望這輩子那未出世的孩子下輩子能得好人家,她沒有那么好的運氣當那孩子的娘親,卻也希望他能長歲安康。 杜浮亭眨了眨眼睛,飛速的將眼底暈染的水意眨去,有些事情可遇而不可求,她沒過分追問夢境里的事,知道那孩子好就足以。 “你才剛經過幾日車途,先在此住下吧。”萬佛山的路在大概十年前重新鋪過,上山下山并不路滑崎嶇,但杜浮亭顧念崇德帝是病人經不起折騰,主動提及他可以留下,正好他已經禪位讓賢,如今是大秦的太上皇,有時間在萬佛山逗留。 崇德帝回絕道:“我是男子,不便留宿。” 杜浮亭氣笑了:“這里有男子的房間,我雖然給女子看病為多,但是有其他患者前來求診,我難不成拒之門外,看著旁人遭罪?” 男女病患的病房都是建在庵堂外的,而且男女病患的房間從開始就分隔開,有時候有傷筋動骨不方便挪動的傷患,需要人陪護,也會在藥堂暫住照料病患。 崇德帝才到萬佛山不到半個時辰,新帝便追出到杜浮亭的藥堂里,而此時崇德帝正在挑選自己往后住的房間,他選了間靠最里面,最不被人打擾的屋子。 蕭律“勉強”的在藥堂住下,小太監沛安已經趁著主子用膳的時候,里里外外打掃了好幾回,心里覺得主子住在這樣的地方有些委屈了,但是他看出主子能留下很高興,一點都不嫌棄庵堂簡陋,他不敢明說。 現在跟在蕭律身邊伺候的小太監叫做沛安,是蘇全福收下的小徒弟,蘇全福自己也是一把老骨頭了,崇德帝并未讓他跟著,而是將他和張玉安放出宮去,一塊安享天年。 沛安他不知道崇德帝當年與杜浮亭的那些恩恩怨怨,只是有時從自己師傅和張爺爺嘴里聽過幾句,以前還會覺得人人稱贊的帝王,面對一個深居庵廟的女人太卑微,現在他只覺得主子高興就是好事。 新帝在內侍的詫異眼神下,恭敬地站在門口沒有進去,而是等紅珠請他入內,才抬腳步入藥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