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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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最沒想到的人,是小林簡。 他從小就話少,從來不像別的孩子那樣嘰嘰喳喳,磕磕絆絆長到現(xiàn)在,上學(xué)之后依舊是班里最沉默寡言的那個,而此時,那雙烏沉的、極少有情緒的大眼睛此時終于泛起一絲漣漪,露出了一點這個年紀(jì)該有的懵懂和茫然,啞著嗓子叫了一聲:“……大姑?” 這道聲音太過于孱弱,風(fēng)一吹就四散在干冷的空氣中,除了面前背光而立的沈恪,微弱得沒有被任何一個人聽見。 “你們不能就這么走了!”林江月手里攥著紙條和名片沖過來,依舊是叫喊的哭聲:“說得輕巧啊,你們是有錢人,就以為一條人命能拿錢換,沒門!那可是一條命,我弟弟的命!” 宋秩立刻說:“沈董不是這個意思,而且我剛才轉(zhuǎn)達(dá)過了,今后你們有任何困難,都可以……” “別說那些虛的!”何國棟一把推開宋特助,和媳婦兒統(tǒng)一口徑,“找你?你不也就是個打工的嗎?哪天你辭職了呢,下崗了呢?我們找誰去!你說的話頂用嗎!” 宋秩從二十五歲進(jìn)入沈氏到現(xiàn)在,跟在沈長謙身邊五六年的時間,憑借個人過硬的專業(yè)水準(zhǔn),從董事辦專員一路做到董事長特助的位置,應(yīng)對過大大小小的商業(yè)風(fēng)浪,但是與這樣的刁皮賴戶打交道卻是實打?qū)嵉牡谝淮危丝讨荒茉俅伪砻髁觯骸吧蚴献钪爻兄Z,而且——” 熟料再次被林江月打斷:“信你們有錢人的話,我們還不天天過年?一箱子錢就想買條命,天底下哪有這種道理!”說罷話鋒一轉(zhuǎn),又要嚎,“我苦命的弟弟哎——” 雖說人類的悲喜并不相通,但沈恪的態(tài)度始終溫沉平和,且對方是林江河的親人,他依舊克己有禮:“那您有什么想法,或者還需要我們做哪些努力?只要……” “剛不說了嗎!”何舟從堂屋門口沖過來,人不大,但刁皮氣勢卻不輸他爸媽,手往靈棚里一指,“要走也行,你們把他也帶走,他爸他媽都沒了,我們家憑啥給別人養(yǎng)孩子啊!” “造孽啊!”旁邊一直圍觀的人看不下去了,念叨了一句,“那是你舅舅的兒子,你表弟喲!一家人怎么能這么說話……” “我姓啥他姓啥?咋就是一家人了!”何舟罵罵咧咧地回嘴,“我爸媽說了,我們家的錢以后都得供我和我姐上學(xué)念書,還得給我成家娶媳婦兒,憑啥養(yǎng)他啊!” 說到錢,林江月也不嚎了,“蹭”地一下竄過來,直接上手翻何舟鼓囊囊的口袋,“里面裝啥了?不是說不讓你拿錢!這個敗家祖宗!” 娘翻兒子擋,何家另一個女孩過來攔著,場面一度混亂升級。 何國棟緊緊抱著那一箱子現(xiàn)金不撒手,下了最后通牒:“咱們有話就直說了吧,這錢我們收下了,你們欠了一條命,該給的!但你們也看見了,我家里還倆孩子,四張等著吃飯的嘴,再養(yǎng)一個,還是個男娃,沒那條件!上十來年的學(xué)得多少錢,以后給他蓋房成家又得多少錢?那是個斗大的數(shù),我老何家不欠他們老林家的!” “少爺,你看這……”宋特助一時踟躕,低聲問,“是不是再給他們……” 沈恪卻很輕地?fù)u了搖頭。 這家人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算是心里有數(shù)了,積貧、貪婪、冷漠,再給多少錢都是一樣,而且問題并不出在錢上,就算給得再多,真正能花在這孩子身上的又有多少?寄人籬下,稚子無辜,在這樣的家庭中長大,誰又敢保證他三餐溫飽,平安無虞,遑論今后品性純良? 如此看,剛剛那句“好好長大”,不過是一句笑話。 沈恪回國后的這十幾天一直處于高度負(fù)荷狀態(tài),沈長謙還躺在病床上,但集團的運轉(zhuǎn)不能停滯,他根據(jù)沈長謙的授意,先是處理了一些公司的棘手問題,而后又開始進(jìn)行工作上的交接,中途還折返了一趟美國費城辦理學(xué)業(yè)手續(xù),幾乎不眠不休地折騰了這些天,卻還要兼顧安慰母親的情緒。如今,這些天厚積的疲累終于在混亂中略顯端倪。 沈恪捏了捏眉心,拿出電話,走到一旁撥通沈長謙的私人號碼。 以目前的情況來看,他有必要征詢父母的意見。 接電話的是叢婉,沈恪叫了聲“媽”,叢婉“哎”了一聲,溫聲問他是否一切順利。 沈恪沉吟一瞬,長話短說,三兩句交代清楚目前狀況,說:“我覺得這件事,需要要問問爸的意思。” 電話那邊叢婉緘默許久,而后重重嘆了口氣,說:“你等一下。” 片刻后,他聽見沈長謙的聲音,依舊沙啞,卻少了幾分前幾日的虛弱,問:“那孩子……現(xiàn)在怎么樣?” 沈恪思忖了一下語言,言簡意賅:“不太好。” 而后又是一陣冗長的沉默,沈長謙沉聲道:“明天發(fā)喪?” “是。”沈恪說。 “得讓孩子送送,別壞了老例。”沈長謙的聲音停頓一秒,又響起,“然后……先帶回來吧。” 沈恪愣了下,眉心微蹙:“爸?” “你在那邊多留一晚,這時候別讓孩子受屈,明天……先把人帶回來再說吧。” 掛斷電話,沈恪無可奈何地捏了捏眉心,當(dāng)了二十年的天之驕子,他第一次知道何為進(jìn)退維谷。 其實就算沈長謙不囑咐,看今晚的架勢他也無法安然離去。 不遠(yuǎn)處的哭鬧還在繼續(xù),林江月和親戚哭訴,和鄉(xiāng)鄰訴苦,有人勸,有人阻,有人讓她想開點,有人說她這事辦得冷情,沈恪卻不再上前安慰,他徑直回到小林簡身邊,再次蹲下來平視著他,問:“是不是今天一晚上你都得在這守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