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燈 第32節
酒下肚,關潔垂下腦袋,摟著吉他開始彈唱。 …… —事與冀盼有落差請不必驚怕 —我仍然會冷靜聆聽 …… —美難免總有些缺憾若果不甘心去問 —問到最尾叫內心也長出裂痕 …… 聽到最后,祝政竟分不清關潔是在單純唱這首歌,還是透過這歌詞跟他傳達什么。 祝政猛然想起第一次見到關潔的樣子。 跟她日記里的時間一致,15年4.21,酒吧開業的第三天。 前兩天,生意場上、私下的朋友全都來撐場面,人來了一波又一波。 他日日夜夜都在酒吧待著喝酒、陪客人聊天,偶爾談點生意。 關潔進去前十分鐘,他剛送走一波人。 彼時他累到筋疲力盡,人癱在沙發上,困到倒頭大睡。 剛睡下沒多久,關潔就背著吉他,小心翼翼鉆了進來。 他至今記得,關潔那天的打扮。 四月的天,北京還不算太熱,她倒好,吊帶配短褲,外面罩了件薄衫,一身打扮,清清涼涼,跟過夏天似的,耳垂還吊著兩串夸張耳。 肩膀上掛了把破吉他,跟她這身清涼打扮格格不入。 只是配上她那張拒人千里之外的臉,再怎么不搭,人往那一站,也足夠吸人眼球。 祝政見到她第一眼,立馬沒了睡意。 捏了捏眉心,祝政掀開眼皮,睨她幾眼,故意為難她:“會喝酒嗎?很能唱?能豁的出去?” 問完,他坐在沙發,端起酒,饒有興致看著她。 關潔先是皺了下眉,而后扯了扯嘴角,神色認真答:“會;不是很能喝但可以練;至于唱,你聽我彈一首就知道了。” 答完,關潔扯下破吉他抱懷里,現場給他彈了首英文歌。 一開嗓,祝政就驚艷了。 她的嗓音太獨特,獨特到讓人只聽她唱一句就不自覺地被她吸引。 她身上有股強烈的矛盾感,一股藝術家的驕傲與窘迫現狀碰撞產生的矛盾感。 很奇怪,這矛盾居然能在她身上融合成另一種特殊的感覺。 祝政剛開始沒明白她身上的矛盾感從何而來,直到后來,他去警察局給關潔做擔保,瞧見角落里披頭散發、滿身怨氣,恨不得撕碎關潔的關珍容,祝政才意識到,她的矛盾感到底從何而來。 她是個天生的藝術家。 或許生來就要忍受常人不能忍的痛苦、難堪、羞辱,可正是這些東西的糅合,使得她獨一無二。 她眼里有股勁,那股勁他之前找不到形容詞,現在找到了—— 對不公命運的反抗,對所有偏見、羞辱的不屈從。 他能清楚感知到,她毫無起伏、波瀾的眼眸底下是一幅怎樣的光景——那里有熊熊烈火的燃燒,也有萬物踩踏過后的死寂。 她理應活得精彩、自由。 她理應成為萬眾矚目的大藝術家。 — 七點,遠處的天忽然延伸出一片白洞,白洞越擴越大,最后徹底吞噬黑夜,主宰整片天。 關潔洗漱完,叫醒沙發上陷入淺眠的祝政,兩人一同下樓吃早飯。 選了家比較正宗的早點鋪,兩人去得早,店里還有位置。 關潔同服務員報了幾樣上海特色早點,等服務員離開才想起祝政可能吃不大慣。 “吃得慣?”關潔撕開一次性筷子薄膜,將筷子遞給祝政,問他。 祝政接過筷,波瀾不驚說:“在上海待了三四年,不至于這都吃不了。” 祝政要不說,她都忘了他大學在上海讀的。 生煎包上桌,祝政夾一個放碟子,放下筷,說:“之前學校旁邊有家面館做得也不錯,我讀大學經常去吃。那時……” 像是想到什么不開心的回憶,祝政皺著眉,緩好幾個間隙才繼續往下說:“09年,我高三,那年冬天我父親強行將我母親送進精神病院。我那時太弱,沒什么反抗能力,只能眼睜睜看著我母親被保鏢押上車。” “我找不到報復他的機會,只能盡量逃脫他的掌控。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高考改志愿。” “他知道以后大發雷霆,罵我不肖子。斷了我所有經濟來源……那幾年,在上海的日子并不好過。” “那幾年,我沒有社交,沒有朋友,沒有任何興趣愛好,甚至排斥這座城市的一切。” “那家面館也是寢室聚餐,強行拉我去的。那次以后,除了食堂,我就吃那家。” “很長一段時間,我討厭整個世界,討厭這世界的很多人。最討厭的,還是我自己,甚至厭惡。” “厭惡那個被控制了十幾年卻始終無法反抗的自己,也厭惡那個充斥著虛偽、混亂、爾虞我詐的圈子。” “可令人諷刺的是,回京后,我又重新融入社交,融入那個圈子。日子過得如魚得水,我甚至很享受那紙醉金迷、燈紅酒綠的生活。” 祝政說這些時,表情很平靜,仿佛在講一件無關緊要的事, 關潔坐在對面,抬頭卻看到,看到他眼底深處的痛苦、掙扎、仿徨。 這頓早餐吃得不算愉快。 祝政離開后,關潔站在早餐店門口,抬頭望著頭頂灰茫茫的天,腦子里忽然記起某部電影里的一句話—— 【孤獨的人有他們自己的沼澤。】 從某種意義上說,她是孤獨的,祝政也是孤獨的。 很不幸,兩個孤獨的靈魂走在一起,卻無法抵擋各自的孤獨。 — 《救他做個坦誠惡棍》在兩天后正式上線,各個音樂平臺都能聽。 上線那天,播放量超過千萬。連帶著她以前那幾首冷門歌曲也得到一定熱度。 這是關潔在音樂上獲得的第一次各種意義上的成功。 新歌上線那天,關潔在家開了一場直播。 直播前幾分鐘,關潔打開抖音后臺,看到了朱真之前說的那條萬字道歉信。 她一字一句看完,隨后退出對話框,面無表情刪除那條私信。 這次直播,關潔沒有唱歌。 她宣傳完新歌,針對之前的帖子做了早就該處理的解釋。 她坐在座椅里,穿了套寶藍色睡裙,抱著吉他,對著屏幕一字一句說:“我很討厭在公眾平臺討論個人私事,我討厭無關人士窺探我的個人隱私。當然,事實已經發生,我現在說這些也沒什么用。” “拋開博主這點,我也只是個普通人,也會難過、痛苦。這條帖子,我相信很多人都看過,或者都道聽途說過。” “有人信,有人不信,也有人不在意。不過,這篇帖子涉及相關人太多,有太多偽造、虛假的信息。我實在無法說服自己的良心,告訴自己隨他去。” 直播間隨著關潔的發言瞬間沸騰,全都叫著、喊著,有加油的、也有問各種各樣的問題的,還有人針對原帖那幾點質疑的。 關潔剛開始還看評論,后來消息太多,她實在看不過來,索性屏蔽評論。 她拿起手機,找到知乎原貼,回了幾點她覺得應該要反駁的。 “首先,暴露我真實名字、學校,以及我的部分信息這點我將持保留意見。” “其次,關于校園欺凌,我并未主動毆打、辱罵任何人,也從未參與所謂的在教室扇人耳光的事,當然我也不可能請那位受害者來替我作證。你們信則信,不信我也無法改變。” “第三,關于我大學夜不歸宿,跟各種有錢男人廝混的事,這應該屬于我個人私事,好像還輪不到各位質疑。先不說事情真偽,就算有,這也是我個人的私事,跟在座各位無關。” “第四……” “最后一點,關于我高中小三插足事件,之前林昭和那位女同學的評論已經很清楚。當然,我尊重你們每個人八卦的權利,但是針對這次發帖人,我不會原諒她做的事,也不會撤回訴訟。” “至于這一萬字的道歉,抱歉,我不接受。” “有的錯能原諒,有的錯不能。人不可能一輩子走運,或者僥幸逃脫。錯了就是錯了,錯了就應該承擔后果。” 說到這,關潔閉了閉眼,深呼一口氣,屏住呼吸說:“仔細想想,我這人挺差勁的。” “這樣差勁的我能有人站我身后替我說話,我真的挺感激的。” “我其實并不在意這些所謂的黑料,可是你為什么要碰一些無辜的人呢?為什么要碰一個我都不忍心傷害的人?” 這場直播結束,關潔大汗淋漓。 好似生了場重感冒,人躺在床上,四肢動彈不得,只能睜著眼,麻木地盯著頭頂的天花板。 半個小時內,手機振動了幾十次。 關潔想爬起身去接,可無論她怎么使勁,都爬不動。 良久,手機不再振動,關潔莫名松了口氣。閉著眼,陷入沉睡。 第25章 謝你挺身而出 關潔昨晚那場直播在網上引發很大的爭議。 評論兩極分化, 罵聲、夸聲此起彼伏。 很多營銷號、博主、路人紛紛發言,批判她得理不饒人。 絕大多數人下定論:15w的賠償對于原貼帖主這樣一個普通家庭的女大學生來說,懲罰實在太重。 而關潔作為一個百萬博主, 這15萬只需發一兩條廣告就輕松賺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