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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霾的天空下,祭奠儀式于瑟瑟寒風中開始了。 宣昭帝袞服冠冕,在禮官的唱誦下在香案前進了香之后,又朝著西北方向稽首而拜,三拜后他起身,展開袖中一卷親自起草的悼文,徐徐念道:“陌上蒿草荒,天遮生死決。征途夕風烈,歸路群山悲。戟沉鐵衣碎,血盡風云黯……” 皇帝清朗而沉穩的語聲緩緩傳開,祭壇下有禮官復述,數十丈開外再有人復述,由此保證祭文能傳到軍營的每一個角落,跪在地上的每一名將士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因此宣昭帝念得很慢。 “……平沙浩無垠,長夜風淅瀝。殘旌覆白骨,鷲鷹啄荒塋……” 皇帝的語聲微微哽咽,但是經過一道道的傳遞,到了遠處時復述出來已經沒有了什么起伏,然而這些字句仍然扎入每一個人的心頭,在他們心中掀起或急或緩的風浪。 方圓數里的偌大軍營悄靜無聲,只有一聲聲祭文的唱誦聲高亢而嘹亮,壓過了獵獵風聲,回蕩在這片天地間。 寒風從每一名跪在地上的士兵身上拂過,帶起鐵甲下的衣角,揚起零散的發絲。 所有人的臉上都是哀痛而沉重的神情,既為犧牲的將士,也為或許將步上他們后塵的自己。 “……雄師衛河山,千秋累世代。忠魂永長存,山川定不忘。朔望北風盡,布奠觴酒傾。” 宣昭帝念完,自一邊禮官奉上的托盤內,拿起一樽清酒,高高舉過頭頂。 所有人抬起頭來,注視著高地上方佇立在陰蓊天空下的那抹明黃身影。 皇帝抑揚頓挫的語聲再次傳開。 “朕常撫衿長嘆,亦常夜深難寐,然錯已鑄就,塵埃早已落定,非人力可挽回。朕今日便在此,對數萬英魂、對長天、對山河、對吳將軍遺孤、對我大宣的每一名將士發誓——只要我大宣王朝存續一日,這樣的事永不會再發生!” 祭臺下吳文春的幼女悄然抹去眼眶中溢出的淚水。 沈蕁垂眸一瞬,抬眼望向天際,長睫上也沾了細微水珠。 若英魂真不滅,父親母親的在天之靈看到這一刻,心中也會倍感安慰吧。 “天地為證,為我大宣犧牲的每一名將士,同袍不會忘,朕不會忘,大宣的百姓不會忘,大宣的江山更不會忘……” 皇帝略微停頓一瞬,清了清嗓子,平息了一下自己的情緒,才又高聲道:“……朕深信,這十數萬精魂忠魄定然長存天地,佑我大宣每一寸疆土,保我大宣每一名將士!” 肅穆安靜的軍營里漸漸有了波瀾,將士們仍然安靜跪于原地,但每個人臉上的表情都漸漸激動起來,個別士兵的眼眶甚至微微紅了。 皇帝高舉過頭的手臂略微顫抖,幾滴酒液從樽中傾灑出來,飄散在風中。 “山川有靈,人亦有情,碧血丹心將永耀世間——愿所有英魂安息于此!” 他說完,舉樽往西北方向躬身三拜,酒樽一斜,清亮的酒液淅淅瀝瀝灑在地上,很快隱沒于泥土間。 清冽的酒香冉冉散開,很快又被清風吹散,無聲無息飄往天地各方。 第76章 關山酒(1) 一邊的禮官執壺上前,再次為皇帝手中的酒樽滿上清酒。 皇帝轉過身來,朝山坡下黑壓壓跪在遍地的將士們舉起酒樽。 “胡人韃虜,毀我家園,辱我妻女,踐我河山,此時便是我大宣還擊仇寇的一刻!今日提劍汗馬血戰沙場,來日功勛在身衣錦還鄉,縱然青山埋骨,亦能光耀門楣!” 軍營里響起了細微的喝聲,這喝聲從四面八方匯集,漸漸壯大起來,此起彼伏地回響在各個角落,最終震耳欲聾地響徹了整片天地。 “血戰沙場!光耀門楣!” “與仇寇勢不兩立!” “青山埋骨在所不惜!” 沈蕁轉過頭,看向跪在她身后的北境軍將士,他們手握成拳高聲而呼,激動的臉上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剛毅和決心。 她回頭,同樣握緊拳頭,隨同身后的將士們一同振臂高呼:“殺盡胡虜!奪回家園!” 祭臺前的宣昭帝俯視著下方群情激涌的全營將士,心情也激蕩不已。 “英魂不滅,后世永奠!朕今日便借這一樽酒,與所有將士同勉!”皇帝高聲道,“上酒!” 早有準備的后勤兵抱著一疊疊的酒碗和酒壇穿梭在士兵隊列間,不一會兒濃烈的酒香在整個軍營內飄散開來,坡上坡下所有將士和祭臺上的皇帝,共同對天高高舉起酒碗。 同一時辰,源滄江以北的一處山崖下,已經依照大軍指令北上斷了西涼軍和樊軍糧道的陰熾軍,也正全數聚集在隱蔽的空谷內。 謝瑾與所有陰熾軍將士一同脫盔跪地,聽完宣昭帝祭奠所有西境軍將士的祭文,同飲下誓師酒后,他站起身來,將頭盔重新戴回頭上,一把拔出插在地上的□□。 “糧道已斷,急速南下,趕往江岸參與決戰!” 擲地有聲的話語一落,所有陰熾軍將士立刻起身,翻上身邊的戰馬。 駿馬長嘶,軍旗飄展,鐵蹄揚起枯草塵土,山谷內颶風驟起,波生瀾涌,很快一萬兵馬便奔出山谷,電掣星馳般往南一路飛馳。 江風把對岸的酒香送到了樊軍軍營里,胡人向來嗜酒嗜rou,聞到酒氣竟不覺有些意動,于是也殺牛宰羊,把最后一波入關后搶來的牲畜宰殺了架在火上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