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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茹穿了一身淺灰色大袖,上以銀作線,繡著含苞而待的玉蘭圖,她扶著周太后上輦,而后便在車前立侯。那日有淺風,她的發極軟,經風一拂,便松出發釵,虛無縹緲地浮動于面上。 殷繡跟著魏釗一道過來,見殷茹立在輦旁,便走到她面前,與她見了一個禮。 “太妃。” 殷茹輕輕握住她的手。 “jiejie說要和我伴著在一處,如今卻是要與我生份了嗎,我一人在慈安,很想jiejie。” 殷繡回頭看了一眼魏釗,他并未蹬輦,立在華蓋之下遙遙地等著她。 “jiejie也很想你,不過大陳宮,宮規深然,你如今是太妃之尊,jiejie不能逾越。” “什么太妃之尊,jiejie,我…我不想做什么太妃,我只想……” 話到口中,她終究還是收住了,在太后的車輦前,殷茹總覺得頭頂還是有那么一盞青燈隱照著,燈下的影子寂寞地難受。 “你想讓我替你做什么?” “你答應過我,讓我留在他身邊的。” 殷繡望向她耳畔,素凈的妝素之下,只有耳畔下著一雙艷紅色的紅玉耳墜,妖異靈動。 “我不知道過去幾年在外,你和官家有過什么機緣,但是殷茹,你要知道,如今是他不過問你了。” 殷茹垂目沉默,后面珠靈跟過來,“夫人,官家再問了。” “好。這就回去。” 說著,她松開殷茹的手。 “你是我唯一的meimei,她日你若有其他所求,我力所能及,必不負你,但男女情緣,非我能左右。你若能自求,我便成全,但你要來挖讓我挖心rou,我下不去手。” 說完,她轉身欲離。 殷茹咳嗆了一聲,“jiejie,我若要搶呢?” 殷繡站住腳步,側頭,“茹兒,我不和你搶,我和你賭。” 不是所有人都能懂這賭和搶的高下之分,珠靈卻聽明了七八分,是以她欣然,殷繡穩穩當當地行在前頭,這一番話下來,她似乎漸漸在自己和殷繡,魏釗之間,找到一個不激不頹的位置。” 車馬起行,一行人行了一個時辰,終抵山門外,因車馬不得上山,魏釗便讓太后乘轎,殷茹與兩位新封的婕妤隨行,自己便攜殷繡一道,沿著蜿蜒的山道曲折而上。宮人們都隨得遠,魏釗便攜了她的手,山道不算難行,二人一道,也不覺得累。 “上一回來此,還是三年前,翠微殿那一夜。和你meimei一道,狼狽不堪地過來,當時覺得,這山道難行…” 殷繡扣著他的手指,“你與茹兒也一道攜手行過嗎?” 魏釗回頭,“不曾。” 說著,他頓了頓,“她是你meimei,我怎敢唐突。” 寺中行佛禮,見君王不行跪不磕頭,是以山上下來的僧侶,見他二人也都只是合掌側讓。是時一行僧人行過,前面露出一個月白色的人影。 程靈沿著山道一路下來,雙手扣于腹前,一步一慎,裙角浮動之間,優雅如仙。她行到魏釗面前行了個禮。眼落到那一雙扣握在一起的手上,神色依舊自若。 “前面是落英道了,太后娘娘已進大雄寶殿,問及官家,官家要過去么。” “嗯,過去。朕要陪母后上一柱香。繡兒,你可往上再行幾步,落英道上是廣玉蘭,此時新敗,正應道路之名。” “是。” 程靈與殷繡一道送魏釗離開。人行遠后,程靈方開口道:“我看見殷茹了,你與她長得并不像。” 殷繡垂頭,并不應她的話,只道:“奴婢陪圣人再去看看宴上的茶食吧。” 落英道上花未成泥,白若鋪雪道,道上雅香與人物關聯,二人每行一步都不輕不浮。 程靈命珠靈和載荷遠隨,殷繡便伸了一只手扶她。 “你是不是怕,徐牧的手還會伸到我身邊人中,今日的茶與食,我一一親自看驗,徐牧能得手一次,絕不會得手第二次。” 殷繡停下腳步,屈膝向她行了一個禮。 “您為官家思慮良多。” 程靈低頭看她,“你想錯了,我說過,魏釗是賊,我才是主。人前識禮,只不不愿意父親姓名有損。” 殷繡垂眸,“是,殷繡日后,絕不再牽連劉知都。” 這突如其來的一句話,程靈耳根立刻充了血,她原本以為心事被說穿,自己會羞憤,畢竟她曾言殷繡作踐于閹人,然而,在殷繡清靈的聲音中,她卻覺得肩膀猛地松了下來,好像日后都不用挺直脊背來端莊行一般,無比松快。 “你怎么看出來的。” “那夜載荷送來的披風,奴婢明白,您從前是如何恪守禮教之人,斷不會做這樣的事。” 程靈笑了,“你起來。你既此生無心與他,就不要再傷他,我不想再看到他為你,受大陳宮的折辱。” 殷繡站直身子,“是,殷繡對知都,此生都只有虧和愧,只求還恩。” “我要你恩都不能還,只斷了他對你的心,剩下的,我來替你還他。” 殷繡的手輕輕撫上白石欄桿,前面玉蘭花樹已少,風中送來松柏的雅香。順著石欄望出去,就見崖邊平臺上,宴開十三席,宮人來往其間,杏木桌,磁州窯鷓鴣斑的茶器擺開。再一回頭,山門處車馬云集,青山白衣相互印襯。 “圣人可知,這有多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