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憲屈膝蹲下，撐住皇三子搖搖欲墜的身子，“娘娘，誰在殿里面。”

    “圣人，太子，還有太醫(yī)院的人。已經(jīng)過去個(gè)把時(shí)辰了，里面沒有話傳出來，我們也不知道究竟如何了，圣人娘娘召我們過來，我們……”

    楊嬪有些語無倫次，鄭嬪怕她說出忌諱的話，忙打斷道：“快別說了，劉知都，您回來了，我們這些人才都有個(gè)譜，求您老人家進(jìn)去給官家呈個(gè)情，我們也有千言萬語，想在官家面前說。”

    大陳后宮有殉葬的例子，若把從前的規(guī)矩放在本朝來看，就十足慘烈。

    后宮之中，只有楊嬪與周妃有子嗣，其余皆不曾有所出，如果循著舊朝的例子來看，若要殉葬，那大陳后宮幾乎就要淪為一個(gè)修羅場了。

    鄭嬪急于在皇帝尚存一吸之時(shí)覲見，目的也就在于能當(dāng)著皇后的面子，為自己求個(gè)后路。

    畢竟皇帝若有話留下來，皇后也不能違逆，若一句話都沒有，就這么登仙去了，那日后素有的事，就都是皇后說什么，就是什么了。

    其實(shí)不光是鄭嬪，對于劉憲而言，也是一樣的。

    在朝堂上，馮太尉的勢力還未倒，在后宮，馮皇后幾乎又是一手遮天，在他還沒來及有任何安排之前，皇帝如果真的閉了眼，不說自己了，恐怕白馬寺里的那個(gè)人，也未必就能立下去。

    想到這里，他不覺握緊了手。

    此時(shí)福寧宮的主殿中，炭火燒得極暖。

    太醫(yī)們都已經(jīng)退道偏殿去了，馮皇后坐在皇帝的榻邊，她仰著頭，下巴的線條映著絢麗的燈火，銳利而優(yōu)雅。

    太子跪在她身旁，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躺在床榻上的帝王。似乎生怕錯(cuò)過他的任何一個(gè)表情。

    皇帝鼻息孱弱，一雙眼睛半閉半睜。偶爾吞咽唾沫。鄧蟬在旁擰著帕子，不斷替他擦拭額頭上的虛汗。

    人的身體，說垮就垮了。

    昨日還精力旺盛的一個(gè)男人，只一夜的功夫，就只剩一口氣兒。皇后臉上無悲無喜，只用一只手輕輕地扣著皇帝的手腕，身上穿著一身深褐色的牡丹金繡大袖，襯著寡淡的妝容，似乎為夫君的結(jié)局備好了儀式。

    殿門從外面推開，冷風(fēng)猛然灌入，將殿內(nèi)的燈燭一下子吹歪了，人影如鬼魅般的舞起來，劉慶忙側(cè)身擋了門。

    “知都大人您回來宮了，圣人吩咐，誰都不許進(jìn)來。”

    “劉憲……”

    劉憲還未回答，卻聽見床榻上那個(gè)微弱的聲音在喚他。皇后握在皇帝的手腕的手指輕握了握，低頭看時(shí)，皇帝已經(jīng)睜開了眼睛，側(cè)著頭，看著那個(gè)如光洞一般的殿門。

    門外劉憲頭戴斗笠，身披斗篷，如一個(gè)年輕的文士般立著。那張勾魂攝魄的臉映入皇后的眼睛，讓她不自覺地想起了福寧宮日日夜夜的yin靡與荒唐。

    “官家的身體不好，還是不要見外人了，臣妾陪著你。”

    皇帝側(cè)眼看了一眼皇后，慢慢地將手從皇后指間抽了出來。

    “圣人，朕有話，要與劉憲說，帶太子……帶太子先出去……”

    “官家有什么話，不能與臣妾說嗎？”

    皇帝嗆咳了一聲，他喘息了幾口大氣，勉強(qiáng)將呼吸平寧下來。

    “殿前司的人呢，來……送圣人。”

    殿前司是禁軍中抽調(diào)與皇帝地近身護(hù)衛(wèi)，皇帝沒有傳宮人，太監(jiān)，而是直接喚了禁軍，由此，皇后大概也明白了皇帝的意思。她本就是個(gè)聰明至極的女人，知道此時(shí)為了劉憲與皇帝僵著并沒有什么太大的意義，于是站起身，順手扶起了已經(jīng)跪得膝蓋酸疼的太子。

    “那臣妾先告退，晚些再來看官家。”

    說完，扶著劉慶的手，帶著太子和鄧禪，從殿前退出去。

    門前與劉憲擦肩而過，劉憲讓至一邊跪地行禮，皇后沒有低頭，從他身邊行過時(shí)，腳踩到他按在地上的手指，劉憲稍一皺眉，覺得其中意思復(fù)雜。

    “此去明仁路滑，圣人留意。”

    皇后聞話頓了頓腳，臉上露出一絲滿意的笑：“本宮不回明仁，本宮要去佛堂，上一炷香。劉知都，好生伺候官家。”

    10.君有恩 他與皇帝這五年，究竟算什么呢……

    殿門合閉。

    獨(dú)剩兩個(gè)人的殿中好像冷了很多，哪怕炭火依舊燒得旺，皇帝卻覺得冷，他咳了幾聲，伸手去扯胸口的被褥，劉憲忙上去替過他的手。

    “不要跪了，坐。”

    皇帝側(cè)頭看著他，嘴唇因上身上的疼痛微微顫抖。

    “劉憲，朕給你兩個(gè)選擇。一，朕賞你一百杖，你能活就活，不能活就跟朕走。二，朕賜你一杯酒，風(fēng)風(fēng)光光地跟朕走。”

    劉憲沒有違逆他的話，在他身邊撩袍坐下，一面解頭上的斗笠，一面道：“罪臣選第一個(gè)。”

    皇帝笑了笑。

    “你……你是朕的妙人，幫朕定江山，幫朕該吏制，陪朕享天下最樂的事，朕啊，舍不得你。所以去年皇陵動土，朕在身邊，給你留了個(gè)地方。”

    不知道為什么，這一句話并沒有讓劉憲感到從前那般厭惡，反而隱隱有動容。

    “罪臣對不起官家。”

    皇帝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那guntang的手指，一觸碰到他冰冷的斗篷面兒，不自覺地縮了縮。

    “你太急了，你會為你的所作所為付出很大的代價(jià)，其中包括你多年培植的人，包括你的恩師，也包括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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