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嘯鳴用力閉了閉眼睛，他伸出手，抱住站在他眼前的向導，側頭親吻陸燼朝甚至都有些發燙的耳尖，低聲道：

    對不起。

    陸燼朝深吸口氣，沉默地將手放在他頭上，輕輕地摸了摸，如同安撫。

    精神力絲絲縷縷地相互糾纏，那是源自靈魂深處的吸引，無需言語，就能知曉對方的真實感觸。

    眾人紛紛收回視線，牙疼的牙疼，胃脹的胃脹，羨慕嫉妒恨的羨慕嫉妒恨。

    說好的吵架呢？怎么轉眼就變成這樣了？

    他們不敢相信這是一對未結合哨兵向導能干出來的事。

    林嘯鳴坐下，重新給陸燼朝系好安全帶，情緒已經平復下來了。

    陸燼朝會過來完全出乎他的意料，還成為了他的觀測手，然而林嘯鳴真的不高興嗎？當然是高興的，七朔早就表露出了他內心深處最真實的渴盼，他渴望著有朝一日兩人能并肩而行，共同戰斗。

    只是林嘯鳴太害怕了，害怕陸燼朝會出現危險，他并不畏懼可能會在行動中丟掉自己的生命，卻無法接受陸燼朝出事。

    七朔屁顛屁顛地跳過來，蹭在陸燼朝腿邊。

    向導俯下身，伸手捧住雪豹腦袋，用手掌搓了搓，又捏捏它圓形的耳朵，用力擼它后頸處厚實的皮毛，七朔長大之后之前的輕柔撫摸已經不管用了，必須要用點力才行。

    仿佛自己的后頸也正在被撫摸，林嘯鳴的情緒徹底平復下來：你怎么聯系上組織的？

    我是代表科學理事會的軍醫，也是代表塔的首席向導，應該算是所有向導里面最強的存在了吧，準確來說不是我聯系的組織，而是你們的人主動找到的我。

    陸燼朝輕聲將這一夜他所經歷的事情告訴林嘯鳴，在趕到塔之后，他立刻遞交了前往戰場的申請，由于向導和醫生的雙重身份，申請很快被通過。

    然而沒過多久，他就被主動聯系了。

    當時陸燼朝還不知道對方究竟是誰，也不知道因為他申請書上填寫的資料太過優秀，直接被轉交到特殊部門里去了。

    在向導逐漸減少，高質量向導相當短缺的今天，就算軍部和格勒尼蘇這樣的地方里面都少有很厲害的向導，而他們承擔著艱巨的任務和使命，在這種特殊時期，需要從外面吸收，或者說租借一些合適的向導。

    按理說陸燼朝是塔內首席向導，不應該參合進格勒尼蘇的事情，然而他太強了，強到上級再三評估后，決定可以暫且不在意他的立場問題。

    況且陸燼朝之前是幫助尼科拉接觸精神封閉情況的人，那次援助做的相當好，事后也未曾出現情報泄漏的情況。

    于是陸燼朝被指派給了林嘯鳴，負責輔佐林嘯鳴完成那最為艱巨的任務。

    光是想想就覺得有些不可思議，陸燼朝本來只想著不能光有林嘯鳴在戰場上拼搏奮斗，他至少也要做些自己的貢獻，去當個軍醫，救治傷員。

    沒料到直接成為了林嘯鳴特別行動的觀測手。

    如果說是巧合，得感謝老天爺如此善待他，讓他得到和林嘯鳴并肩戰斗的機會，再也不需要在后方默默等待著，掛念不知行蹤的哨兵。

    尼科拉最后一次清點人數，艙門關閉，飛船即將啟程前往他們的目的地，位于23號邊境的冬木監察點，傳遞而來的情報顯示多貢人已經在此建立起了屬于自己的根據地，顯然想要一舉將23號邊境徹底沖潰。

    只是消息傳遞具有時限，不知道數個小時過去，此時此刻的23號邊境情況如何。

    前線實在太遠，沙彌婭和終端的連接根本不足以做到實時通訊，正好現在的她也需要好好準備，等到戰爭稍微平息，身體完成解凍之后就會立刻進行移植手術。

    隨著星際探索的不斷進行，人類的疆域越來越大，但浩瀚國土同樣也造成了許多問題，通訊間數小時甚至更長的時差，以十數天計的航行時間，許多資源無法在第一時間流通去往它應該去到的地方，反而越來越多的集中在最繁華的地區。

    陸燼朝經常想，如果能改變這種情況，無論做什么都會方便很多很多吧，社會上的矛盾甚至都能減少許多。

    但也只是想想罷了，以人類目前的科技水平，還根本無法做到這一點。

    飛船很快安靜下來，眾多格勒尼蘇的成員們抓緊時間休息，他們全都一夜未眠，而在到達目的地后，就需要立刻動身執行分派下來的任務，必須養足精神。

    像這種軍用運載飛船可不像客運飛船那樣有單獨的艙室，每個人的座椅平放下來后周圍會升起圓形的艙壁，形成蜂巢一樣緊緊挨著的隔斷結構。

    其他人的身影紛紛被艙壁擋住，后方的克倫威爾也摘下眼鏡躺下來，抓緊時間休息。

    但陸燼朝還想和林嘯鳴說會兒話，他盡量將聲音放到最輕，小聲道：上面直接就把我拉過來了，很多東西我都不是很懂。

    林嘯鳴當然知道陸燼朝不懂他們行動的這些東西，所以他才會在第一眼看到陸燼朝的時候那么生氣，那么憤怒，讓一個什么都不懂的人一上來就參與最高難度的行動，根本就是在害他。

    好在他們是哨兵和向導。

    沒關系，我教你。林嘯鳴伸出手，陸燼朝將手掌貼在他的掌心上，兩人小臂相碰，精神力相互糾纏，小心翼翼地卡在不會引起結合熱的邊界處。

    陸燼朝閉上眼睛，感受著通過精神力迅速傳遞來而的信息。

    林嘯鳴彎起手指，五指從他指縫間穿過，陸燼朝眼睫動了下，也做了同樣的動作，于是十指緊扣。

    精神力可以傳遞很多東西，感官，記憶，甚至是意識，林嘯鳴將自己多年來的經驗盡可能的濃縮，輔助他進行任務時的cao作和實例，巨細無遺地傳遞給陸燼朝。

    海面上蕩起微風。

    無數的畫面被接收，包括感官和由此獲得的經驗，盡數涌入精神圖景之中。

    陸燼朝坐在竹筏上望著天空中飛速變化的畫面，仿佛設身處地經歷林嘯鳴經受過的那些。

    血液和子彈在眼前飛過，他嗅到鮮血和硝煙的味道，槍聲和慘叫，爆炸的聲響，潛伏時通過調整呼吸將心跳和血液流速降到最低，如同一只冷血動物。

    用精神力干擾敵人意識和電子設備，精神體悄無聲息的出現，鬼魅般咬斷敵人的脖子，明明如此血腥，卻從中感受到驚心動魄的暴力美學。

    那在槍林彈雨，血色夜色中鬼魅般騰轉的身影如此矯健，每分每秒都在刷新陸燼朝的認知。

    他早在很久之前就知道林嘯鳴很強，當年十八歲的林嘯鳴帶著還是拖油瓶的自己一路殺到星盜麥倫的休息室，學院的戰斗之夜赤手空拳擊敗上千哨兵，之后更是拿到過幾乎只有死人才能得到的特等功。

    只是陸燼朝沒想到竟然是這么強。

    潛伏，刺殺，戰斗，抓捕，追蹤，審訊，情報竊取，密碼破解。

    龐大的知識涌入腦海，融入海水之中，被浩瀚的精神力一點點消融化解，成為理解中的知識和能力。

    陸燼朝額角冒出細密的汗珠，這種傳授方法雖然速度很快，但對雙方的精神消耗極大，并且只能起到短效作用，隨著時間推移，這些來源自別人腦海，原本就不屬于自己的知識會被逐漸忘卻。

    陸燼朝不知道究竟用了多久他才終于完全接受林嘯鳴傳遞給他的東西，重新睜開眼時，只覺過了好久好久，貼身的衣物都有些被汗水浸濕了。

    腦子有點暈暈的，屬于傳遞過后的正常反應。

    他平復著呼吸，林嘯鳴松開兩人相握的手，對他打了個手勢。

    陸燼朝點點頭，他將座椅平放，躺在上面，在按下側旁艙壁按鈕之前，面朝著同樣躺下來的林嘯鳴，無聲地用口型道：

    晚安。

    第191章

    原本是在放松逛街突然得知戰爭來襲，申請以軍醫的身份加入戰場，卻被格勒尼蘇選召，成為了林嘯鳴的任務搭檔，還從他那里習得了大量的特務技巧

    一整個晚上的驚心動魄后，陸燼朝總算重新安靜下來，感受到了難言的疲倦。

    他這個人對環境的適應能力相當良好，很快就在只能供一人翻身的窄窄休眠艙里睡著了。

    整艘飛船上全都是自己人，用不著將精神力嚴格的收斂起來，不加控制的情況下，哨兵和向導的精神力會自動包裹在身邊，而陸燼朝身上散發出的淡淡精神力，正不由自主地靠近著另一邊的林嘯鳴。

    精神力交融帶來的親密感覺也讓陸燼朝格外鎮定，不管怎么樣，現在是他和林嘯鳴并肩而行，再也不會出現只能干著急的情況了。

    這是聯邦行駛速度最快的飛船，擁有著無比強力的空間躍遷功能，一路上數不清大大小小進行了多少次躍遷，十三個小時的行駛后，他們終于到達了目的地，23號邊界。

    眾人紛紛從休眠艙中起身，查看發來的最新消息，低聲和搭檔商量著行動計劃。

    林嘯鳴也起來了，做著和他們相同的事情，他非常專業地處理著各種紛雜信息，隨著靠近戰場，信息能夠及時的發送到他們所有人的終端上。

    情況比他料想中要好一些，邊界的將士們堅強地守住了戰線，也因為斯嘎爾星系上不再具有多貢人的勢力，免了腹背受敵的危機。

    而陸燼朝忍不住望向舷窗之外，只是靠近戰場，向導就敏銳感覺到了氣氛的變化。

    他看到深邃宇宙中不斷爆閃的光亮，猶如躍動的繁星或是冬夜里燃燒的仙女棒，燦爛，帶來的卻是死亡。

    那是飛船被擊中爆炸發出的光亮，聲音在宇宙中缺少介質難以傳播，于是傳遞到這里的就只有稍縱即逝的閃光。

    讓陸燼朝想起了昨晚那照亮首都星大半個夜空的光芒，年幼的孩子驚喜叫著，人們駐足圍觀拍照。

    又有誰能在第一時間意識到，那其實是一顆行星毀滅發出的最后信號呢？

    由軍部建立的一處處據點開啟最高功能，飛船不斷從附近的空間站和星球上起飛，投入保衛家園的戰斗之中。

    常年守衛在23號邊界的聯邦第十六軍團成功抵御住了多貢人的第一波進攻。而隨著援軍的不斷趕來，嚴峻局勢正在被緩解。

    迅速靠近戰場的路上，陸燼朝清楚感受到有情緒織就的結界，正迅速將他籠罩在其中。

    亢奮，激昂，執著和堅定，那是軍人戰士們的信念，雖然也能捕捉到許多痛苦，卻會被更加強烈的意志覆蓋，被敏感的向導盡數感知。

    飛船降落在一處空間站構造的臨時據點，在顛簸平穩的瞬間，所有人員齊齊解開安全帶，沉默且整齊劃一的列隊走出。

    陸燼朝緊緊跟在林嘯鳴身后，盡量控制住自己的眼神不讓它到處亂瞟，沉默且迅速地觀察四周。

    這是他第一次來到軍事基地，而且還是戰時的軍事基地，不斷有飛船漸次降落，或完整或殘破，醫務工作者和后勤迅速靠近那些殘破的飛船，查看駕駛員的狀況。

    陸燼朝親眼看到一名哨兵被人從熊熊燃燒著的飛船中拽出來，滿頭滿臉的血，已然陷入昏迷。

    但他足夠幸運，因為更多被擊中的飛船會直接爆炸，四散成無數碎片，駕駛員直接葬身在茫茫宇宙中，連尸體都找不到。

    隨行向導在第一時間調整哨兵的五感，傷員被抬到床上，迅速推往最近的醫務處，和他們這群人相錯而過。

    在擦肩的瞬間，陸燼朝伸出手，碰到哨兵駕駛員的手臂。

    精神力轉眼進入哨兵的精神圖景，綿密的雨水降落而下，沖走所有嘈雜信息，幾乎是一剎那就從過載狀態中解除。

    枯木逢春，血色盡散，裂縫愈合，恍若時光倒流般恢復如初。

    那些因頭部遭受撞擊而破碎的記憶漂浮在空中，無可避免地觸碰到向導的精神力。

    極速旋轉的宇宙，猛烈交織的火線，不斷亮起的防御屏障，速度快到幾乎用rou眼難以捕捉的飛船屬于哨兵的記憶浮現在陸燼朝腦海，而極遠處那顆近乎黑色的機械星球一閃而過。

    在這一刻仿佛他自己也化身成為了駕駛員，直面無數光束和炮火。

    不斷有無名的黑色物質從圖景天穹的崩塌處涌入，哨兵破碎的屏障已經無法對外界信息作出抵抗。

    如果不加處理，再怎么為他清理圖景中的嘈雜信息，也只是治標不治本的徒勞。

    雨水從天而降，紛紛匯聚在指定地點，如同受到了某種強橫力量的吸引，齊刷刷地向上倒灌，竟是直接將崩塌的天空生生推了回去！

    一直以來負責梳理受傷哨兵的那位向導猛然抬起頭，驚訝地看向陸燼朝，眼中是掩不住的震撼。

    陸燼朝收回手，和她有片刻的視線交錯，他輕不可察地點了下頭，迅速夾在隊伍之中快步離去，整個過程不超過三秒鐘。

    陸燼朝走了，那名向導扭頭緊緊望著他，腳下還在跟著急救床小跑。

    如果她沒看錯如果她沒看錯，那不是當今的首席陸燼朝嗎？

    怎么會出現在這里？！

    她沉浸在見到首席并親眼圍觀是如何在短短幾秒內完成圖景修復的震撼中，未能注意到陸燼朝身側悄然緊握成拳的雙手。

    哨兵破碎的記憶還是對陸燼朝造成了一些影響，他震驚于如此切身處地的戰爭畫面，沒有華麗的特效，沒有炫技的運鏡，一切都是那么樸實無華，攻擊，閃避，移動，繼續攻擊，戰略性撤退，或者被擊中。

    走在前面的林嘯鳴沒有回頭，卻在雙臂自然擺動之時，輕輕用手背碰了一下他。

    陸燼朝定了定心神，很快調整過來，這是在戰場上，他不能那么容易被分心，剛才的震撼出現一次就夠了。

    這是陸燼朝第一次親身經歷戰爭，他養父母的親生兒子就是在戰爭中死去的，他切身感受過戰爭過后殘余的痛楚和不幸，但那種感覺到底還比較朦朧。

    然而此時此刻，他真真切切地走上了戰場。

    秩序井然地快速穿過巷道，格勒尼蘇的眾人來到集中戰略準備室，紛紛做著各自最后的準備。

    而尼克拉將林嘯鳴、陸燼朝還有克倫威爾帶進單獨房間，下達具體的任務內容。

    多貢人的這次進攻顯然是有備而來，他們將一顆星球改造成了類機械結構作為大本營。

    這遠遠比單純的空間站軍事基地牢靠許多，除非同樣動用需要相當長時間儲能的死光武器或者大量核武，難以造成真實的巨大傷害。

    類機械結構又比自然星球多了機動性，一旦情況出現變化，可以立刻轉移。

    無數電波從機械星球內部發送出來，傳往戰場各地。

    聯邦能夠進行信號的攔截，但都是些相當碎片化的信號，暫時還無法破解。

    他們需要有人深入機械星球的內部，收集更多未經屏蔽和削弱的信號，幫助密碼學家進行破譯，同時盡可能地探查機械星球的具體情況。

    多貢人制造了很多這樣的星球，幾乎在每處重要戰場上都會出現機械星球的身影，作為他們的蜂巢，如果能探明這一結構的薄弱之處，找到合適的應對方法，說不定能提前結束這場戰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