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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零錯換人生 第19節

    因為,他的時間太寶貴了。

    可要說心里不舒服,肯定會有,可他愣是能做到不把情緒帶到工作中,創造出一個又一個軍工奇跡,讓這個國家的軍事力量呈數量級的增長……在商言商,光這份毅力和韌勁,安然覺著他無人能敵。

    他對得起他死后國家和人民賦予的榮譽。

    是的,宋致遠也死了,死在她死后的兩個月,報紙上說是實驗室起火,本來按照實驗室結構布局和平時的應急預案,他完全可以跑出來……也不知道為什么,公安勘察現場的時候發現,他沒有逃生的痕跡。

    他是自愿的,活活被燒死的。

    生前,他就是個頭發花白沉默寡言的帥老頭,就跟路上我們會遇見的任何一個退休老頭差不多,不同的是,他沒時間遛鳥下棋逛公園,他把自己的青春貢獻給了他熱愛的事業和國家。

    死后,他默默無聞,按照遺愿,他的骨灰被送到陽城市紅星縣響水生產隊公墓群,獨自沉睡在一個黑漆漆的墳包里。

    直到死后二十年,也就是安然做阿飄的最后一年,他的科研成果才被公之于眾,世人這才知道,原來當年那個鬧農業笑話的人,真的是位大科學家!新華國航天工程的奠基人!

    青年們為他灑了一把熱淚,有人給他墓前送花,有人為他網上起高樓建超話。

    然而,他已經看不見了。

    安然心里很不是滋味,他不通人情世故,他說話總是讓她吐血,他總是神龍見首不見尾,誰跟他過日子就要做好喪偶式婚姻的準備,可……他真的是一位值得敬佩的科學家。

    安然穩了穩心神,她決定,能讓世人對他少一點誤解,她的重生也值了。“有一位很偉大的科學家說過,麥穗的大小和多少,靠的就是葉子,因為葉子上有一種東西叫葉綠素,是植物進行光合作用最重要的原料。葉綠素越多,光合作用越充分,成漿越好,麥粒也就越好……”

    她不卑不亢,逐字逐句,所有人都聽懂了。

    可就是聽懂了,所以才疑惑:“真的是這樣嗎?”

    “以前的老把式不是說,拔節再追肥會晚熟嗎?還容易伏倒。”

    到底該聽誰的,信誰的,姜書記沒底。

    因為他也跟老把式們一樣,一面是幾千年的經驗,一面是貌似有點道理的科學分析,好像兩邊都有道理。

    安然也不著急,“這樣吧,各位叔伯可以先想一下,如果覺著我說的有點道理,那咱們晚上八點,再開個會怎么樣?”

    大家紛紛松口氣,還真怕她窮追不舍。能回去好好想想,挺好的,這年輕人做事就是太麻溜了些,其實也不是不講道理。

    安然當老總習慣了交代任務的時候下時間通牒。

    她今晚就要把事情定下來,一面是因為麥苗長勢不錯,追肥不能再耽擱,必須速戰速決。另一面嘛,也是聽說何隊長老兩口上城里老二家去了,趁沒人給她唱反調,以免夜長夢多。正想著,姜書記佝僂著脊背慢悠悠地進來了,他手里還拿著根旱煙鍋,煙絲還沒卷上,一小包脹鼓鼓的塞在胸前口袋里。

    老爺子沒別的愛好,就喜歡抽旱煙。別人家自留地都是種糧食種菜,他家卻是種旱煙,一年到頭就指著那么點樂趣。

    “姜書記屋里坐,媽快給書記盛碗面。”

    姜書記擺擺手:“吃過了,他五媽別忙活了。”他倒真不是這種貪小便宜的人,每次上誰家里說事兒都不會挑飯點去,哪怕趕巧遇上也一律宣稱吃過了。

    小貓蛋還沒喂好,安然就把他請進廚房里,一面喂孩子一面打算聽聽他要說啥,是什么重要的事讓他突然造訪。

    桌子上只有包淑英和小貓蛋,倆虎頭虎腦的男娃娃正蹲在灶旁的地上,抱著個比他們腦袋都大的搪瓷盤呼哧呼哧的吃面條,腦袋脖子上全是汗,嘴角紅彤彤糊了一嘴,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吃雞血呢。

    姜書記頗為意外:“這娃娃在你家呢,我就說今兒咋不見人。”

    牛蛋抬頭,抹了抹嘴巴:“六爺我來安阿姨家吃飯,以后都給她當兒子了喲,對不住你啦。”

    “那你前天不是才說給我們家當孫子?”

    牛蛋吐吐舌頭:“哎呀,那你家的玉米饃饃也沒我安阿姨的西紅柿雞蛋面好吃不是?”

    得吧,這就是個為了吃的能給全村人當孫子的家伙,鐵蛋對他的好感瞬間煙消云散,真是一點骨氣也沒有。

    老爺子呵呵笑著,又逗了逗呲溜呲溜吸著軟面條的小貓蛋,這一家子啊,老的老,小的小,還多了個蹭飯的,全靠安會計一人養著,要不潑辣,還不得讓人連骨頭都吞掉?“小安,你還記得你這套理論是誰跟你說的嗎?”

    “啥理論?”安然怔了怔,“哦,書記是說看葉綠素追肥的事啊,記得,就是小貓蛋爸爸。”

    呼啦啦,不論大小五顆腦袋呼啦啦就轉過來,盯著她。

    安然笑笑,給孩子擦擦嘴,她從不否認也不回避這個“丈夫”的存在,別的不說,他對國家的貢獻,對孩子在金錢和成長方面的付出真的是個很優秀的男同志,既然要為他正名,那就從現在開始吧:“貓蛋爸爸在農業種植方面有點研究,書記您知道咱們紅星縣莊稼畝產量最高的是哪個生產隊嗎?”

    “當然是你以前插隊的響水生產隊,每次開大會少不了表揚。”那邊的書記隊長哪次不是嘴都給笑歪。

    “那您知道他們畝產高的秘訣嗎?”

    “莫非也是小麥拔節才開始追肥?”姜書記有點激動,似乎發現了“財富密碼”。

    安然搖頭:“追肥的事那邊就是因為沒聽貓蛋爸的,現在畝產已經到了瓶頸期,怎么也上不去,那邊的人很是苦惱。”

    “那么高還有啥苦惱,真是貪心!”老爺子羨慕死了都,他要也能把畝產量提到他們那樣,他每天睡覺都能笑醒好嗎!“那他們是怎么提上去的?”

    “靠的就是小貓蛋爸爸,他發明的犁田機、施肥機、薅草機、收割機,一臺機器干了一個村民小隊的活計,還不帶歇息的……就拿咱們開荒來說,如果能有割草機和犁田機,我們三天就能干完現在這些活計,壓根不需要婦女們苦這么多天。”

    隊上的耕牛只有兩頭,她們倒是想借也排不上號啊。更何況借耕牛還得提供飼料,她們連自個兒都吃不飽,哪來的飼料,所以大家寧愿一鋤頭一鋤頭的挖,一鐮刀一鐮刀的割,哪怕手上再多的血泡。

    刀耕火種,說的就是現在小海燕的現狀。

    那些機械,老爺子還是生平第一次聽說,男人嘛,天生對機械就是敏感,激動的臉色泛紅:“小安你快給我詳細說說,犁田機是怎么回事?不用耕牛嗎?”

    安然于是簡單的說了幾句,“其實我也不是很懂,只是他爸鼓搗的時候在旁邊見過,他唯一跟我細說過的就是拔節追肥的事兒。”瞎掰。

    姜書記的臉色逐漸嚴肅起來,背著手踱步,蒼老的頭顱低垂著,仿佛地上有錢。他的頭發已經白了三分之二,身上沒有一件不打補丁的衣服,哪怕是夏天穿的紅色背心,也打著五顏六色的補丁,滑稽又心酸。為了社員們能吃上飽飯,他進行了很多次嘗試,成功了,大家覺著今年雨水真好。不成功,大家覺著語錄書記就是愛瞎搞搞。

    哪怕是安然,作為一名注重實際的成功商人,剛開始搬來的時候也不喜歡這位動不動就背語錄的書記,總覺著他喜歡搞虛頭巴腦的東西,跟后世遇到的那些什么街道辦主任啊什么局長的基層小領導沒啥兩樣。可這幾個月接觸下來,她發現她錯了。

    “這樣吧,咱們隊的小麥分兩批,一批按往年慣例返青時節追肥,一批按你說的,拔節再追肥。”他下了很大的決心,麥子就是石蘭人的命,種不好一年都得餓肚子,就像老把式們罵的,他們是在拿著莊稼人的命在瞎搞搞。

    可以想見,他下了多大的決心。

    安然也很意外,她一開始都沒想到一半一半的搞,這就是現成的對照實驗啊,常規組和治療組每一天都在社員們眼皮子底下,誰都能看見它們的變化,等到了收割的時候,黑貓白貓立馬見分曉。她有信心,只要看見實打實的效果,社員們來年肯定會做出正確的選擇。

    果然,會上老把式們本來還半信半疑,當聽說兩種施肥方式各半的時候,一個個都不說話了。甚至,為了減小新方法推行的阻力,她還自個兒要求:“保險起見,我相信幾位叔伯吃過的鹽巴比我吃的飯還多,不如我們三分之二的小麥依然用老方法追肥,三分之一用來實驗新方法,怎么樣?”

    該激進的時候鐵著頭沖,該退步的時候也要退。這年輕人是真不錯,老把式們一致覺著。

    于是,趕在何隊長回來之前,定下辦法,小海燕生產隊又開始忙碌起來,大家施肥的施肥,撿肥的撿肥,井然有條。現存肥料剛好也只夠三分之二的麥子用,還剩二十天,全隊的孩子出動,撿糞去咯!

    就連鐵蛋牛蛋這樣六七歲的孩子都成了撿糞中堅力量,每天跟在牛屁股豬屁股雞屁股后頭,恨不得它們一拉就雙手捧上,因為稱重是算工分的。

    天氣暖了,植物旺盛的生命力開始展現,黃芪冒出一根根細苗苗的嫩芽,就跟豆芽似的。就因為這,安然都不敢帶小貓蛋上藥材地里去,因為上次豆芽燜rou太好吃的緣故,小丫頭現在一看見嫩芽似的植物就要抓,抓來就要塞嘴里,讓她防不勝防。

    一切芽芽,都是豆芽。

    當然,既然黃芪苗苗已經起來了,陳六福那兒藥材又很緊缺,安然可并不打算就守著這七八畝藥地發家致富。唯一的方式就是擴大規模,藥材種子多的是,只要有地方種,婦女們有的是力氣,肯定能把苗苗伺候好。

    而擴大開荒面積是個大難題。

    因為啊,婦女們干了這么久,累得都不成形了,好幾個直接就把奶累沒了,她不能把人往死里用啊。她曾經算半個“資本家”,也沒干過把人當牲口用的缺德事。

    而隊上的牲口,她們又排不到。

    帶著心事,安然兜著小貓蛋,上田埂邊轉一圈,看看遼闊的,綠油油的土地,一面有種給貓蛋打江山的成就感,一面又覺著明明多的是荒山野嶺卻沒人力來開,感覺像損失了幾個億。

    難受。

    忽然,不遠處,一群撿糞主力軍呼啦啦跑過來,跑得最快的是鐵蛋,他甩著兩條瘦瘦的筷子一樣的長腿:“姨,姨你快跑!”

    安然一愣:猛虎下山來吃人了嗎?

    “快跑啊,斗天會來了!”

    第23章 三更合一

    不遠處, 一條逶迤的綠帶有節奏的前進著,仿佛一條綠色的毒蛇,鮮艷的紅舌藏在人類看不見的地方。村口老人定睛一看, 揉了揉老花眼:“又來了。”

    是的, 又。

    以前, 小海燕村下放幾個京市來的“臭老九”,他們還專門來斗過呢, 什么聽過沒聽過的整人“游戲”,他們都弄過,其中有一個就被逼瘋了。

    大家把目光投向大槐樹下那個癡傻的身影,目露同情。

    也不知道, 這次又是誰遭殃。

    “革命人永遠是年輕, 他好比大松樹冬夏長青, 他不怕風吹雨打,他不怕天寒地凍, 他不搖也不動, 永遠挺立在山頂【1】……”慷慨激昂的歌聲中, 一群十八九歲的年輕人,穿著綠色軍裝, 挎著綠色書包,就這么邁著整齊的步伐,雄赳赳氣昂昂走進了小海燕。

    不知道的, 還以為是哪個學校的學生。

    不過, 也有個不像學生的,三十出頭的男人,綠軍裝兜不住他鼓出來的肚子,最后一個卡扣的皮帶也系不住他的褲子。

    領頭的年輕人上前, “啪”敬了個軍禮:“同志你好,我們是紅星縣斗天會革命小隊的戰士,你們是小海燕生產大隊嗎?”

    老人目不斜視,不說話,還“tui”了一口痰。

    “同志,請你回答我的問題,這是主席的最高指示!”

    “他耳朵聽不見。”有個牙掉光的老太太,口齒不清的說。

    司旺八不耐煩地走上前:“劉向群你跟他們廢什么話,不是聾子就是瞎子的,我知道安然家住哪兒,咱們直接殺過去就是。”

    這人姓司,家里兄弟幾個排行第八,所以叫司旺八,以前一直沒錢娶媳婦兒,光棍打到三十歲,終于遇上個寡婦。寡婦頗有姿色,男人死了好幾年,以前還在縣城里開了家米店,后來公私合營被政府買斷后得了老大一筆錢,政府還給分配了好工作,就在縣糧站工作,那日子過得不要太舒坦。

    寡婦雖然快四十五歲了,可耐不住她工作好,又有家業,司旺八牙一咬,眼一閉,咱倆結婚吧!

    當然,寡婦的兒子也就比司旺八小兩歲,他知道這輩子也不可能再擁有自己的親生骨rou了,所以別的都不在乎,就想弄個工作,弄點錢,以后好養老。

    在國營飯店雖然說出去難聽,只是個掃廁所的,可他終于是脫離農業戶口了,哪想到還能遇到大革命,那就是他翻身改命的機會啊!

    “司大哥,市革委會說了,咱們要文斗,不要武斗,盡量能教育的教育。”

    “她安然就是個走資派,教育個屁!”司旺八氣得頭發一根根豎起來,最看不慣的就是這些年輕人,自以為上過幾天學,知道幾個字兒,就整天“紅頭文件”“上頭指示”的,不就是看不起他不識字嘛。

    他司旺八不識字,不也當上副會長了嗎?不也把那些文化人弄去挑大糞了嗎?

    劉向群是挺看不上他的,可沒辦法,他這會長還沒他副會長有威信,因為他總是帶著“戰士”們斗人,哪兒有個家產豐厚的資本家余孽,哪兒有個小富農他一清二楚,每次跟著去的人都能或多或少摟點東西,既干了革命,又填飽肚子,誰不喜歡?

    司旺八推開劉向群,大踏步往包淑英家奔去,平時熙熙攘攘的村道,此刻連一只狗半只雞也沒有,整個村子仿佛被一團烏云壓頂。

    安然可就不一樣了,她淡定極了。把鐵蛋牛蛋叫回家,將小貓蛋捆他們身上,重要的存折收音機自行車這些,全都挖個地窩子,藏好啦!

    糧食和米面油嘛,本來也沒多少了,和著五只花花姐妹團一起她全拎去姜書記家保管。頓時,家里就只剩幾個空柜子啦。

    斗天會剛殺到,姜書記和趙隊長也帶著幾名民兵趕到,忙著給小將們倒水,搬板凳。“同志們一路辛苦了,快坐快坐,咱們隊的社員要有誰做的不對的,你們傳個話就是,我們保準把他教育得妥妥的,哪用你們跑這么遠。”

    “就是就是,咱們姜書記是這石安公社學習最高指示學得最好的。”

    “呸,不就會背幾句語錄嘛,誰還不會似的。”司旺八總覺著趙隊長是在諷刺他不識字沒文化。

    “少套近乎,哪個叫安然的,給我出來。”他往院子里一坐,老太師似的,聲如洪鐘。

    村民們陸陸續續趕到,有看熱鬧的,有真心替安然擔心的,也有害怕事情會連累到整個生產隊的……畢竟,她現在可是會計,經手的事兒不是一件兩件,要真查起來,所有人都得配合。

    “哪個王八在叫我?”

    哄堂大笑。